“七爷,”她含着泪,眼睛红红的,一副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七奶奶她,七奶奶她自缢了”
“你说什么”父亲睁大了眼睛,笑容僵在他的脸上,“你说谁谁自缢了”
“七奶奶,七奶奶”俞嬷嬷哭着,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七奶奶自缢了”
窦世英茫然四顾。
看见了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边的女儿,这才有一点点的真实感。
“怎么会刚才还好好的”他喃喃地道,高大的身子骤然间很矮了几分,面如金纸,嘴唇发白,颤抖不停。
窦昭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脑海中如万马奔腾,隆隆响个不停。
母亲为什么还要死呢
王映雪不是成了小妾吗
就算她生了儿子,也是庶长子
母亲为什么还要死呢
那她回来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窦昭倔强地抿着嘴唇,小小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春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静静地照在一大一小两个泥塑般的人儿身上,只有那秋千,依旧晃动不止,引来数只彩蝶围着它翩翩起舞,一竞芳菲。
窦昭穿着粗麻孝袍,表情呆滞地跪在灵前,随着唱喝声木然地磕头回礼。
母亲是自缢身亡的,算不得福寿全归,又有长辈在堂,最多只能做五七三十五天的法事。
家里没有主事的人,祖父请了三伯父和三伯母帮着操办母亲的丧事,还把给自己准备的楠木棺材拿出来给了母亲。
来吊唁的人敬了香,不免要问一番死因。
窦家的人对外一律称是暴病而亡,听者无不落泪:“还不满二十岁呢”
窦昭的眼圈就跟着红了起来。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母亲虽然是她的母亲,可还不满二十岁呢
她三十岁才懂的道理,怎么能指望二十岁的母亲就想明白呢
有些伤,埋在心底,纵然是血肉模糊,表面上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母亲,从来不曾真正地放心,从来不曾真正地释怀吧
窦昭朝对面望去。
一身素白的父亲面色发青,眼窝深陷,显得非常憔悴。
他正跪在孝盆前,一张张地给母亲烧着纸钱,表情认真又虔诚,仿佛手里拿是一张张符表。
眼睛通红的王映雪走了过来,她并肩跪在了父亲身边,默默地从旁边拿起一叠纸钱,一张张撕开,和父亲一起往孝盆里丢。
“七爷”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几分哽咽,“你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拖垮的姐姐的丧事还指望着您操办呢”
父亲没有吭声,轻轻把纸钱从王映雪的手中抽走,继续烧着纸钱。
王映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跪在那里良久,父亲都没有看她一眼,她眼神微黯,悄然退下。
六伯父走过来挽了父亲的胳膊:“万元,你别这样。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更应该保重才是。”
父亲不肯起来。
在自己的好友和从兄面前,他低声哭了起来:“我和谷秋说好了,要生五男三女她如今走了,却连个摔灵的人都没有你就让我给她多烧几张纸钱吧我心里实在是难受”
六伯父跺着脚,眼中却泛着水光:“你就是伤心,现在也不是时候啊”他说着,声音渐沉,“睿甫回来了他没有参加庶吉士的擢选”
窦昭抬起头来。
睿甫,是她舅舅赵思的表字。
“算算时辰,他应该就快到了。”六伯父声音苦涩,“等会见了睿甫,你想好怎么说了没有三哥他们都在小叔的书房。这件事,我们得事先商量个说法才行”
“说法什么说法”父亲喃喃地道,心神显然还游离太虚,“都是我不好那次俞嬷嬷说她要自缢,我还以为她是为了要挟我原来她是真的对我伤心绝望了我却一无所知,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赢了她说,等着我给她赔不是,说要我承认,我离开了她就过得一点也不好”他伏在妻子的灵前大哭起来了,“我不知道会这样,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答应过舅兄,会好好照顾谷秋的,会一辈子对谷秋好的我言而无信她说我龌龊一点也没有说错”
“万元,万元”六伯父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使劲地拖父亲起来,“这些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给睿甫一个交待。你不能意气用事。”
父亲摇头,心灰如死地道:“是我对不起谷秋,等我把谷秋的丧事办完了,他想怎样处置我就怎样处置我吧”
六伯父气极,喊了两个小厮进来,把父亲架去了鹤寿堂。
窦昭跑了出去。
王映雪正站在灵堂外的玉兰树下望着父亲和六伯父远去的背影发呆。
窦昭喊她:“王姨娘”
王映雪回过头来,眼角瞥了瞥灵堂外面的仆妇,笑容得体地走了过来:“寿姑,什么事”语气温柔。
“你很想生个儿子吧”窦昭抬头,乌黑的眸子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不过,很可惜,你这一胎生的是女儿等守完孝,新主母进门,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母亲一样好说话”
“你”王映雪悚然,惊恐地连连后退,望着她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个怪兽。
窦昭很满意。
冷冷地撇了撇嘴,身姿如松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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