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谦
我,发现了一只灵魂清澈的鬼。和木西兰趴在窗台上。
它的力量抵挡不住风的吹拂,形体渐渐散开。它很顽固,挣扎着重新来到木西兰的身边。
它总是跟在木西兰身边。每天在相同的时刻,相同的学校走廊,在空无一人的情况下,毫无疑问我会遇见木西兰。那只鬼跟在木西兰的后面,看见它好奇的眼神,懵懂的表情,我的脑袋总是一片空白,没有丝毫消灭它的冲动。兴许是与鬼类为伴太久,产生了怜悯之心。这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父亲曾经是这样告诉我的。
作为家族除鬼人,人间安宁的时代,我的责任还要继续承担下去。以生命作为战斗武器的我,放弃责任意味着放弃生命。我能做的,只有在这条路上勇往直前,不论会放弃什么,错过什么。
花园里的蔷薇花开放了。正是四月初,阳光明媚,三叶草一团团,一簇簇,满眼青翠。朵朵粉色小花傲立其中,犹如一位位指点江山的公主。清新淡雅,昂扬可爱,令人猝不及防,敞开心房,深陷其中,灵体交融。而那蔷薇抱成一团变成一把又一把大伞,又如一件绣工精致的礼服,一枝一叶清晰可见,一朵朵蔷薇花犹如精心雕刻而成。朴素而不失高贵,欢愉而不失优雅,清香柔软而界限分明。精神抖擞挂在枝头,散发着清心寡欲的气息,传达着热烈美好的愿望。小鬼们藏在草丛里,留我一个人去欣赏那不合时宜的花海。没有谁告诉我,那是生前叫七月的姑娘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连一丝气息也不剩,创造了蔷薇花的城堡,以致于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对于它们的礼物,我只能默默地接受。默默地接受,什么也不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是这不仅仅是个礼物。我记得七月的愿望像开放的蔷薇花那样热烈,可是她想不起来是什么。总是坐在我的窗台,面对着一片绿草地,念叨着她喜欢的人。她不记得那人的名字,那人的模样,只记得自己很喜欢他。用尽所有力气去表白,却忘记了爱的人是什么模样。我无法安心坐在这里,看一眼窗外都让我觉得胸闷气短。我必须去找到那个愿望。
七月的家乡——我感受到了蔷薇花的脉搏。那是一个清新温和的地方,路旁长满高大繁茂的老槐树,水泥路从田野间穿过,写着地名的牌子白底红字。
下午五点,我骑着自行车前往那里。一路上,视野澄澈。没有鬼怪的世界就像天空更远处的纯净。令我惊奇的是,木西兰乘坐一辆公交车,和我的目的地相同。她靠在坐背上睡着了,眉头困倦,车子剧烈颠簸也没有醒来。那只鬼将脸贴在窗户上,我猜它也看到我了。比起窗外的风景,活着的人更能引起鬼的注意。
七月的家在村子最高处,一幢三层小洋房。房子周围的铁栅栏上爬满了蔷薇花藤,院子里有两棵极老的皂荚树,将整个院子置于一片荫凉之中。七月房间的窗户一打开,可以爬到树上去。七月是独生女,家里人很宠爱她。照片上的七月青春美丽,骄傲自信,眼神中透着高高在上,桀骜不驯的气势。
我问起七月是否有男朋友的事,她的母亲还未开口,已经泪流满面。我想逃跑,因为我对此无能为力。但是,我看见了七月男友的照片——是木西兰身边的那只鬼。
“那是我吗?”
耳边突然响起这句话,真的吓了我一跳。
“后面有字——哦——是我的名字。”
刘邓,林七月。照片背面是这样写的。
“为什么不是我和团团?”刘邓趴在我的肩膀上,仔细瞧着照片里举止亲密的两个人。
“团团?是木西兰?”我尽量一动不动,慢慢的呼吸。但这微弱的气息还是吹起了他的头发。
刘邓哼出一个单音节字母,表示肯定。他用手指去碰那张照片,然而那浅薄的手指形状穿过去了。”我的团团。”
“你下来。”我说。
“我又不重。”刘邓不情愿的滑下来,他发现可以抓住我的衣物,惊喜不已。怯怯的抓住我的衣角不肯放手。我默默地应允,七月的愿望一定和刘邓有关系,然而木西兰在其中又饰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对此越来越在乎,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为了七月。
在一条林荫道上,土路弯弯曲曲,坑洼不平。刘邓跟在我身后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他木西兰在哪儿,他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指出一个方向。我除了选择相信,别无他法。
刘邓蹲在自行车后座,身体倚靠着我的后背。藏在我的背后,刘邓不会被风吹散。对于这一点,刘邓甚是惊喜,并且对我产生了依赖感。他不问原因,找到了躲避苦难的方法便紧紧抓住。如果任这种感情发展,总有一天他会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选择吞掉我。不变强,就要灭亡。所有的鬼都会做一样的选择。正因为如此,我活得很辛苦。然而是我给了他接触我的机会,也是我指点他把我当作避风的堡垒。这一时的怜悯不会太久,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会令它消失。
当我远远望见木西兰的身影,我很好奇刘邓和木西兰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刘邓什么也不记得,那么我只好从木西兰口中去了解。
白杨树的阴影里,木西兰侧躺在草地上。白色的衣裙美如莲花。手掌大小,水母形状的鬼精灵们围成一圈绕着木西兰唱歌跳舞。
“我的团团。”夕阳中刘邓悲伤的表情几乎透明不见。
这就是我看到木西兰时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