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圆月高悬于夜空,银白色的月光轻盈的洒遍大地,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半点灯火。散布在这片平原之上星星点点的村庄沉浸在月光银色的纱幕之下,伴随着隐约可闻的犬吠进入梦乡。
夜未央,人已寐。
蓦地,阵阵马蹄声犹如山那边的雷鸣,若隐若现,沿着大地滚滚而来,很快便由远至近。
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这不常示于人的宁静。在这条征调了数万徭役,先用木槌夯实再仔细铺设了青砖和石板,最后再次用木槌夯实,平顺的像是水面一般的驰道上,一队约莫有三十来个武士组成的轻骑兵队正策马狂奔。
武士们身着软甲,一言不发的盯着一路延伸到地平线的驰道,保持着马速。按照主人的要求,长刀出鞘,时刻紧握在手中。刀锋随着胯下骏马的颠簸轻轻拍打着腿甲,反射出森冷的寒光。
武士们的身后紧跟着六辆精致的马车,每辆马车均由四匹骏马牵引,紧紧跟随着前面的武士。拖着宽大沉重的马车,牵引的骏马依旧保持着很快的速度,步伐一致,蹄声整齐,精力充沛,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精美的丝绸悬挂在马车两侧,宛若流火一般紧贴黑楠木车身,远远望去尤为显眼,这绝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可以享用得起的东西。
紧跟在六辆马车之后的,依旧是一队三十人组成的轻骑兵队,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身后都各牵着两匹未挂马鞍的骏马,显然是准备用来随时换乘。武士们策马狂奔,目光如炬的扫视着驰道两侧稀疏的树林,冷静有序,显然都是经过训练的好手。
队伍急速在驰道上行进,迅速掠过一个个村庄。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队伍除了呼啸的风声和整齐有序的马蹄声,听不到半点其他的声音,只是快速的赶着路。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轻轻拉开了马车柔软的金丝帘幕,入秋时分略带寒意的晚风迅速灌入马车之中,将一个老人满头的银丝鼓动起来,露出一张沧桑的面庞。
老人微一哆嗦,另一只手轻轻掖住身上的丝质华服,没有放下幕帘,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不断略过的树木。
“老爷,夜深了,请再披上一件外袍,保重身体。”
驾车的车夫没有回头,抬起手快速将身后另一层更为厚重的竹质门帘放下,防止高速行进中的马车门帘被大风吹起。
老人没有回话,也没有放下幕帘,眼神盯着远处山坡上若隐若现的村落,任由冷风不断驱赶着马车内的温暖。
“阿桀,你跟我有多久了?”
老人的声音沙哑干枯,犹如他爬满了周围的脸庞一样,显得格外苍老。
“回老爷,四十二年了。”尽管马蹄声和呼啸声不绝于耳,车夫的声音却无比清晰的穿过重重门帘传入车厢之中。
“四十二年啊……”老人的视线转向夜空中的圆月,“真的是弹指一瞬……”
“老奴是隆兴十四年被卖到老爷府上的,当时老爷已任东海国治粟内史,二十有三。”
“年纪轻轻就已官拜九卿,无非是承袭父荫。”老人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丝微笑,微微上扬的嘴角牵动着满脸的皱纹,“那时还真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很多人。”
“所有人都很尊敬您,从老奴来到府上之后就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
老人脸上的笑容不变,微微摇头:“不是敬,是畏。他们只是没有胆量动老夫罢了,想对老夫出手的大有人在。后来新帝登基,老夫便被召入京中,那是在……”
“天元三年,老爷三十有一,应皇命赴京任都内令。”
“对对,天元三年,唉,人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老人笑着点了点头,“陛下锐意进取,也不知从哪听闻老夫的薄名。老夫还记得当年在祠堂将圣旨供奉给列祖列宗时的情景,光宗耀祖,不外如此。”
“老爷在东海国声名远播,陛下圣明,任贤唯能。”
“一点虚名,能得天子抬爱已用尽万代福荫……”老人从华服下伸出苍白枯瘦的双手,颤颤巍巍的展开整齐叠放在一旁的外袍,哆哆嗦嗦的披向身上。老人的关节已经不是很灵活,要在颠簸的马车上将柔软厚重的披风披在肩上着实吃力。
“老爷?老奴来帮您。”
“不必,你好好驾车便是。”老人微微摇了摇头,将挂在一侧肩头的披风扯了下来,轻轻裹在怀中。
“马车颠簸,老爷,可否就近安营休息?也好让家奴们修整一下。”
老人没有说话,半晌,老人伸出左手,再次拉开幕帘。
微凉的晚风再次从窗户中灌入马车,老人满头的银丝在皎洁的月光下不断飘动着。
“距离东海国还有多远?”
“此去约三十里即到东海国界,车马尚需半个时辰。”
老人盯着夜空中高悬的圆月,微微点了点头,“等到了东海国再修整吧。”
“是,老爷。”
老人的右手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微微起身,将头探出窗外,盯着晚风看着队伍最前方。
略过前方策马疾驰的武士们,老人的目光落在不断向前延伸,直至没入黑暗之中的驰道。
狂风不断向老人席卷而来,几乎令老人睁不开眼睛。老人的手紧紧捂住心口,艰难道:“阿桀,我们有多少年没有回来了?”
“回老爷,整整三十四年。”
“三十四年……”
铺面而来的狂风夹杂着沙尘,将老人满头的银发吹起。老人口中喃喃念叨着,两行浊泪夺眶而出,顷刻间随风而散。
“自打去年老爷说要告老还乡后,老奴早早遣人回东海桑州打点。现在老宅已经收拾妥当,就和老爷您当初离开桑州时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老人缓缓坐回马车之中,左手颤颤巍巍的放下了幕帘。
“一模一样……”老人的嘴角微微抽搐,举起袖口拂去眼眶中的沙尘,“三十四年了……怎么还能一模一样……”
阿桀也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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