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风再次作揖,“回陛下,老臣无话可说。”
“哦?”皇帝的嘴角微微上扬,“为何?太尉之见,朕亦觉得不无道理。”
“陛下。”穆长风直起身,目光直视皇帝,“老臣所任御史,其职责便是为陛下监察百官,参奏贪腐,弹劾渎职。老臣一生所参大小官吏一百三十七人,无一不以真凭实据上奏。若仅凭猜测便妄下定论,老臣自己便已是渎职。太尉所言虽有道理却无凭据,故老臣也只是一笑了之,不作辩解。”
于元道微微转头看了看穆长风,却也不生气,目光平静。
“说得好。”皇帝笑了,“闻卿所言,朕心甚慰。爱卿之高风亮节,朕已心知肚明。不过爱卿,若朕执意要你转任丞相,你可有异议?”
“陛下!”于元道正要反对,被皇帝抬起手制止了。
“这……”穆长风有些惊讶的看着皇帝。
“爱卿不必多虑,尽管说。”
穆长风略一犹豫,再次弯腰作揖,“陛下,老臣年事已高,且嗜酒如命。只怕无法替陛下分忧,反而坏了陛下的大事。”
“哈哈,整个雒京,谁人不知醉御史之雅号?而且爱卿越醉,便越显才干。”皇帝笑道,“是否要朕特许爱卿带酒上朝?”
穆长风看着一脸笑意的皇帝,突然一愣,顿时一股寒意透便全身。
“陛下说笑了……老臣惶恐……”穆长风赶忙跪伏在地。
皇帝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右手握着那册厚厚的奏章,轻轻拍打着面前的书案。
“这册《漠北安定十五则》,看上去颇为严谨,思虑周全,仿佛依此施政便可令漠北长治久安。”奏章有节奏的敲击在龙椅之上,发出的轻微声响却如同九霄雷霆,令百官胆颤心惊。
“然而,”皇帝看了看穆长风,“几乎全部经不起推敲。仅拿垦草为田,重耕抑牧来说。漠北边民,十之七八为归顺我大龑的昌羯人,剩余者多为边军家眷。御史可知漠北之荒芜?放眼千里多为荒漠,水源更是少之又少,何来开垦之条件?太尉曾亲历北伐,对此可有感悟?”
于元道微微作揖,“回陛下,漠北虽大,却无甚人烟。北伐所拓之地堪比辽,漠南以及北燕三国,所获人口却少于漠南。大军出漠南北界后,行军百里仅有河流两条。夏则酷暑难耐,冬则滴水成冰,时常还有沙暴侵袭。除草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作物可以存活。”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穆长风,“且不说这荒谬的垦草之令。占漠北人口十之七八的昌羯人世代以游牧为生,若赏耕作而罚游牧,令昌羯人失去依存之本,却又难以耕种以充温饱,如此一来,漠北民变将避无可避。穆御史,写下这份奏章之时,你所谓的真凭实据从何而来?还是说,这真的只是你的酒后胡言?”
皇帝一甩手,厚厚的奏章脱手而出,摔在穆长风面前。
“老臣……惭愧。”穆长风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陛下开恩!”皇帝的怒气已经不言而喻,百官惊慌,纷纷跪拜。
于元道微一犹豫,随即也弯腰作揖,“陛下,还请念在御史年迈,请陛下息怒。”
于元道已出列,身后武官亦纷纷半跪求情,“请陛下息怒。”
皇帝冷冷扫视着阶下众臣,看了看于元道和他身后的武官,又将视线转向依旧跪伏在地的穆长风,突然问道:“我听说,二皇子宏经常在你府上,向你请教施政之道,是这样么?”
“老臣不才。”穆长风忙道,“二皇子殿下天资卓越,老臣实不敢称教授。”
“学海无涯,愿学是好事。”皇帝看着穆长风满头的白发,淡淡道:“但切记要教他务实。”
“老臣谨记。”
皇帝站起身,看着散落在台阶上的奏章,笑了笑,起身向殿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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