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照,山风轻柔中带着丝丝清冷,混合着山间草木的清香,呼吸间不由得令人心旷神怡。
“头儿,这是到哪了?”黑瘦的年轻人小心翼翼的贴着山壁绕过一只载满货物的驮马,挪步到一个身形壮硕,满脸胡茬的中年人身旁问道。
被唤作头儿的中年人名叫李保进,是天水城长丰输运局的一名管带。所谓输运局,就是负责替人运送货物的机构,几乎都是私营的。客人发来货物,指定目的地,输运局接了货,谈妥了运输费用,便会根据货物量的多少和价值的高低,派出一名管带或者多名,率领若干护卫,押送货物去指定地点。李保进就是长丰运输局的一名资深管带,他做这一行已经不下二十年,经手的货物不下百趟,每次都能成功完成任务,从来没失过手,在长丰输运局有着很高的威望。
说起这输运局干的行当,可不像普通人想的那么简单。来托运货物的客人,大部分都是一些商贾之流,但是也不乏一些不法之辈。托运的货物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有来路正与不正之别。
如今世道纷乱,若是输运局接手了一笔普通货物,除了趟活的人员辛苦一点,也没有多少别的危险。若是接手的货物价值不菲,或者是一批来历不明的东西,在能获得很高的酬金的同时,也面临着被人盯上,半途截胡的风险。好一点的情况人员能保全性命,只是丢掉货物,事后再赔偿客人损失。坏一点的,碰到心黑手狠的,不仅财货尽没,护送人员也难逃被灭口的厄运。所以做输运这一行,是担着不小的风险的。
李保进回头看见是黑瘦的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着脸喝到:“黑狗儿,你抽的什么风,瞎窜个什么,要是惊了马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原来此时,李保进率领的这队人,正行走在一条狭窄的山道上。山道宽不过半丈,是依着陡峭的崖璧人工开凿的,身体一侧紧贴着苔痕遍布的岩石,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了。这队人马不多,也就五匹马,十多个人。黑狗儿原本是在队伍中间的,上了这条险峻的山道后,没走多久,就从队伍中蹑手蹑脚的插到了前头,如此便有了刚刚那一幕。
黑狗儿似乎对这个李保进很是了解,知道他不是真生气,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头儿,您别急,这些畜生都被蒙着眼,只要不拿刀子捅它,是不会受惊的,不过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走过这么险的道。”说着,黑狗儿看了看脚下的万丈高崖,露出了一丝惊惧的神情,他压低了声音,凑在一脸不耐的李保进耳边说道:“我说头儿,临出发您可是跟我们说了,这次只是运送一批普通的货物,可现在看这个架势,走得尽是些鸟不拉屎的,又险峻难行的野路子。头儿,您能不能给小的透个底,这趟拉的,到底是些什么货色?”
李保进面色微变,他脚步不停,低声喝到:“黑狗儿,输运局的规矩你忘了么?护卫不允许向管带打听货物的具体情况,你做这一行也有几年了,怎么能放出这种臭屁来。”
看到李保进是真的火了,黑狗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他眼珠子转了转,涎着脸笑道:“头儿您别生气,小的是个什么玩意你还不清楚。只不过输运局的规矩里虽然说护卫不能打听运送货物的详情,但是却在护送前都会说明输运的危险程度,也让大家伙有个准备。咱们输运局一共也就赤黄红白黑五个等级,这次出发前掌柜的可是说了这次任务最多也就是黄级的,顶到天碰到几个拦路剪径的蟊贼,兄弟们搓吧搓吧也就收拾了。但是看这次的运输路线,李叔,可不像只是个黄级的任务啊!”
李保进暗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心里也早就开始怀疑这次运输的货物,绝对不会像他们掌柜的对他说的那么简单了。这一路上跋山色水,走得尽是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若是运送的只是一般货物,哪里用得着这般隐秘。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神情疲惫的人马,这个队伍中,已经找不出一丝正规输运局的印记,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送货的普通商队罢了,这都是不久前李保进自己叫手下人做的一些伪装。但是在道上行走了这么多年,李保进敏锐的察觉到,这趟活不简单,绝对不像是他们掌柜所说的黄级任务了。
李保进知道自己这帮手下心里肯定是带着疑惑的,而且随着长时间的艰苦行进,他们这种疑惑迟早会滋生出不满,甚至会出现罢运的情况。干输运的本来就是冒着不小的风险,因为不劳而获永远是一部分人所热衷的,而抢掠则是达成不劳而获的一个极佳途径。随着抢掠而来的,往往就是财货的损失和人员的伤亡了。干输运时日久一些的,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也只是为了生计,所以在没有弄清每一次运送风险和获得相应的酬劳的情况下,是没有人愿意去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的。
为了安抚手下,李保进只得对黑狗儿说道:“这次运送的货物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些普普通通的东西,之所以走得这么隐蔽,是因为这些货物来路有些不正,客人怕官家查,所以托掌柜的接了手,帮他偷运出天水地界,你不要多心,好好护卫便是。”
黑狗儿闻言心中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嘴上说道:“头儿,您就别蒙小的了,要真是您说的那样,只是普普通通的货物,用得着咱们天水第一输运局帮着送吗?咱们的费用虽然不高,但是决计也低不到哪里去。若真的是普普通通的货物,咱们这次的酬金,估计都够再买这些数倍的吧?”
李保进愣了愣,知道自己刚刚那个慌说得是有些拙劣了。长丰输运局向来信誉极佳,又坐拥天水城第一输运局的头筹,自然不是等闲的输运局可比。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长丰输运局的护送酬金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一般小商小户的,根本就请不起长丰输运局。如果只是普通货物,数量也只有区区五匹驮马就可尽缚,走的又是这般崎岖坎坷的远途,算算即便是卖光所有的货物,也是值不得这一趟的护送酬劳的。这么一想,自然就有让人猜忌的破绽了。
李保进也能理解黑狗儿的心情,不管长丰输运局在众人心中有多么响亮的名头,他们手底下这些护送货物的普通护卫,也只是为了生计辛苦奔波的普通人。这一趟运送货物,若是真的只是黄级的危险程度还好,如果不是,是高一级的红级,甚至是白级,那么凭他手里这几个按照黄级任务标配的人数,极有可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狗儿啊。”李保进眉头深皱,低声说道:“其实来之前,俺也问过掌柜的,掌柜的只是推说货物他都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确实是一些普普通通的物品,你也知道,输运局的规矩,除了掌柜的,我们这些人都是没有资格去查看货物的。我也有过疑问,但是掌柜的只说是客人的要求,薪酬什么的叫大伙别担心,只要货物送到,他自然是不会亏待我们的。”
黑狗儿心中微微升起一股怒火,他略带埋怨的说道:“头儿,不是小的说您,您也是个老江湖了,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道道,这若只是黄级的任务,我黑狗儿以后就不叫黑狗儿,叫,叫。。。。。。”黑狗儿支吾了一下,还没想到自己不叫黑狗儿这个诨号后,改叫什么名。
“叫黑猪儿吧。”李保进接过话苦笑了一声,他拍了拍黑狗儿的肩膀,道:“狗儿,这次任务是有些蹊跷,但是你跟了俺这么久,还信不过俺吗?俺何时害过你。再说了,不管遇到什么,俺不也和你们在一块吗?”说到这,他故意仰起头,朝着身后提高了音量。李保进心里清楚,黑狗儿绝对是一众护卫撺怂着才来问自己的。这要是平时,李保进肯定会大发雷霆,重重责罚。黑狗儿这种行为,说轻了是不守规矩,问不该问的,说重了是惑乱人心。在护送过程中,特别是危险系数高的任务,最怕的就是人心离乱,惶惑不安,很容易就造成人财尽失。但是这一次,李保进也没有心思去责罚黑狗儿了,因为连他自己,也是担忧不已。
李保进的话并没有打消黑狗儿的疑虑,但是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黑狗也不好再为难他了。毕竟管带在输运局地位还是很高的,特别像李保进这样有名望的,得罪了他,以后在输运局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了。想到这,黑狗儿点了点头,对保进说到:“头儿,您老人家我自然信得过,只不过大伙赚得也是一点辛苦钱,有时候还得拿刀子拼命,大家伙也是真心不容易。您也别怪黑狗儿多嘴,咱上有老下有小的,不问个心安,这路不也走得不踏实不是。”
李保进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示意黑狗儿回到自己负责的驮马那。就在这时,黑狗儿突然身子一僵,他望着前方喊道:“头儿,路上躺了一个人!”
黑狗儿的声音不低,队伍顿时一阵骚乱,这几天来兼程不停,大伙心中对这次任务又是疑心难解,早就是又累又惊,突然听到黑狗儿说前路有一个人,都还以为是劫货的盗贼。他们现在走的位置,已经是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脚下若不是有一条不知何时凿建的山道,只怕都走不到这里。突然听说这里出现了陌生人,一个个难免都心生慌乱。
李保进也是微微心惊,不过他走南闯北多年,经历了不知多少风浪,早就能够对许多事泰然处之了。
“大家不要乱!”李保进回头沉声喝道,他扫视了后方的队伍一眼,见驮马此刻还在最为狭窄的山道上,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大家控制好马匹,千万不要让马匹受惊掉下山崖。”说着他转过头,对黑狗儿说道:“狗儿,你去看看,小心一点。”
黑狗儿得了李保进的嘱咐,点了点头,右手一翻,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便握在了手中。他神色警惕,一步一挪的朝着躺在地上的身影靠了过去。做他们这一行的,经常会被盗贼盯上,每个人的手上都难免沾上血腥,一个个的胆气自然也不会小到哪里去。黑狗儿虽然警惕,但是心里却是没有多少惧意的。
“李管带的,是个小娃子!”在公开场合,黑狗儿也是守规矩的,会称呼李保进的职称。
“带过来。”李保进闻言心中微微一松,这次不合常理的任务令他都有一些心神不宁了,遇到一点意外的变故,他都难免有些紧张。
黑狗儿很快便将路上躺着的那个人抱了回来,李保进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得大感诧异。原来黑狗儿抱回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少年身形清瘦,眉目间有些清秀,但是带着一丝丝病态。从他身上穿着的锦衣华服来看,应该是来自于富裕的大户人家。只不过这荒山野岭的,这一个看似家境不俗的少年,又是如何浑身浴血的躺在这里的呢?
李保进还在思忖间,黑狗儿开口说道:“我说李管带,您看这个孩子,是不是被贼人掳劫的富家公子啊?”
李保进看了看少年,想了想道:“你说得不无可能。”接着他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下少年的气息,对黑狗儿说道:“气息微弱,但是还没有性命之危。”黑狗儿疑惑道:“李管带的,若真的是劫匪劫人,那么所图无非也就是财物。苦主要是给了钱,劫匪自然会将人放回去,毕竟道上混的都讲一个义字,不会去为难这么一个小孩子。若是苦主不肯屈从,劫匪按规矩撕了票,那么这娃娃也不会留下小命。可眼下,这娃子可是两头都不沾,他被人丢在这山道上等死,倒不像是单纯的劫持人质,索要财物了!”
李保进微微沉吟了一会,说道:“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他自己逃出来了,要么就是这根本就不是劫匪劫持人质索要财物了。”说着李叔指了指周围一望无际的葱郁大山,道:“你看看这个鬼地方,根本就不会有劫匪在这里占山为王。寻常劫匪劫持了人质,也只会带往自己的底盘,怎么会无端端的跑到这种地方呢?”
黑狗儿困惑的摇了摇头,问李保进道:“李管带的,咱先不想别的,这孩子您看怎么处置?”
李保进思忖了片刻,说道:“既然碰到了就是缘分,能帮就帮一把吧,等到到了城镇,就交给当地官府,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
黑狗儿点了点头,做他们这一行的,时常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危险。所以平日里,大伙都是会时不时去庙里烧香祈福的,对于行善之举,也是乐于为之的。再说了,出门在外,谁还没遇到些难事,帮别人也是为求心安,想着日后自己落了难,也会有好心人站出来扶自己一把。
李保进吩咐队伍里一个护卫取了水壶,给少年稍稍喂了一些水,又命人取出一床棉垫,铺在一匹驮马背上,将少年放在上面,一行人这才缓缓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