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嘎”一声开了,庞和尚望着新妆的姑娘,纵然他与闻悦诸多过节,此时竟也难得的有了一丝怜悯。
“走吧。”闻悦柔声道,这辈子仅剩的温柔竟是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看的。
醉乡坊里有一条密道,顾恒曾带她走过一次,通往一座大茶楼,那座茶楼不巧的很,正是开在整座碧水城最风雅的那条街上,多是字画铺子,琴坊书斋之流,一草一木都经过刻意布置,极为雅致,周遭府邸也都是书香传世之家,风气甚佳。故此沈云岫也将府邸也建在了这条街后。
找到机关,闻悦提裙下了密道,她走的极为小心,仿佛是害怕弄脏了新衣。密道里极黑,她还记得顾恒带她下密道的那一日她带了火折子,顾恒却大发雷霆,险些让她命丧当场。这地方诚然是见不得光的。这地底一路挖到茶楼,底下布满三万斤,若是点燃,怕是整个碧水城都要被夷为平地。
漆黑的地道里充斥着阴凉的气息,夹杂着一股刺鼻的硝味儿。顾恒之言,犹在耳中,午时之前,将引线埋好,点火,将沈宁芊所经之路尽数炸毁,直至沈云岫府邸。如此一来,半城尽付诸一炬,亡命之徒便是这般惨烈的手段。
闻悦埋的极慢,午时将近,她却依旧不慌不忙。
庞和尚皱眉催促,“再不快些,咱们可就逃不出去了。”引线埋长些,他二人方可逃出生天,倒个硝粉能有多难,这丫头怕不是故意这般慢的?
“我快一些,有太多的人离死便近了些,庞和尚,你是生来便是这般恶毒的么?”闻悦平日里从不搭理他,今日却有心跟他多说两句。
庞和尚沉默了片刻,道:“就当我是个天生的恶人,今日如果这些人不死,便是我死,我不想死。你也别打什么歪主意,天师的毒从无解药,想活就抓紧时间,你要是不想活,那别挡着我的生路。”
“你逃出去吧,这一点燃,什么沈宁芊,沈昱宸,顾恒,天师都要被炸成一堆血浆,你现在逃出去,往后便自由了。”闻悦淡声说道。
庞和尚闻言大笑,笑声里透出几分苍凉与凄惨,“我跟随殿下多年,从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你以为,他便信任我了么?你以为,天师的药只有你一人吃了么?你以为,他凭什么断我一臂?今日不点这把火,你我都要完。”
闻悦低头久久不言,又将引线埋长了许多,才起身道:“好了。”
庞和尚查验了一番,才道:“你先出去,我再点火。”
闻悦转身即走。庞和尚看着她离开,这才取出火折子,点燃引线,火星一路迸溅而去,细小的响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大了无数倍。庞和尚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殿下的任务,正待起身,忽而数声格外冰冷的声音响彻耳畔,那是利器穿透身体钉入墙壁的声响。
闻悦去而复返,先前她借着更衣的机会将弩箭绑在小臂上,借着广袖宽大,密道中又暗,极难被发现。为的就是庞和尚将引线点燃后毫无戒备的这一刻亲手将他击毙。
“对不起。”她的声音清越动人一如既往,却添些许苍凉,她让他走的,他不走,那便别无他法。
庞和尚吃力地转过身子,胸口一支精铁小箭露出个箭尖,胸腹间尚有三处伤痕。闻悦一共射了四箭,她不知何为要害,便只能多伤他些。
庞和尚举起仅剩的左手,五指成爪,似要扭断她的喉咙。闻悦即刻抬手,对着他的脑袋一箭,正中眉心,冷眼看着他长眠地底。朝着来路,一步步走出这暗道。那引线有一处是虚的。
顾恒令她午时点火,将长宁公主必经之地炸个天翻地覆,一人之恨,满城陪葬,何其悲也。顾恒既然选择炸毁长宁公主,他本人想必是去见帝君了,帝君那里,必定早有准备。午时已过,闻悦脚下越发无力起来,一点温热的血从口鼻中落下,眼前模糊,双耳刺痛,她忽然一切都想通了,不由凄凉苦笑,顾恒,做了二十多年的鬼,早就厌弃了,即便今日刺杀成功能让他全身而退,也必定一辈子只能活在暗无天日之中做一只孤魂野鬼,顾恒要的是同归于尽啊!
闻悦靠着墙坐下,鲜血不断地从她七窍流出,她忽然想起那年秋猎来,倘若她不曾布局害二公子,那便不会被赐给沈云岫,兴许便这么在禁宫中老死一生,也好过一生如牵线木偶任人摆布。可她还是更怀念在祈王府中的那五年,陪伴在沈云岫身边的日子。大公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太容易放下戒心,太容易相信别人,信她改邪归正,信她原本良善。明明一开始不曾动情的,到后来日渐情根深种,今日有此结果,也算她心甘情愿。这般想着,她双眼渐沉,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了她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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