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住进旅店之后一直忙忙乱乱,这些东西也一直放在箱子里不曾取用。我困惑地看店主,那个爱尔兰人翻着白眼,
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对我说:「房间里没有你的东西了,先生。预付的房款也在这里。」
我愕然。「你要我搬出去?我付了钱,你没有这个权力」
「我们是小本生意,利薄经不起风浪,我不管你怎么惹上了条子,你不能住在这里。」
「警察?」
「警察来搜查你的房间。天,你快走开!」
我还来不及再开口,他便招招手,他那两个身强力壮又蛮不讲理的儿子便冲上来推推搡搡,直把我丢到门外,连行李一
起丢在伦敦湿漉漉阴冷的街道上,摔得满身泥泞。
这巷子僻静无人,只仅仅有汽车鸣笛声从远处热闹大街传来,格外萧索。
直到按响安吉利娜家的门铃,恍惚混沌的感觉才有所消退。
身上的衣服被雨淋得透湿,滴滴答答落了一地,不用看也知道自己何其狼狈。被旅店赶出来之后我便一直在街上游荡,
明知道自己应该另找地方栖身,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最后,不知不觉地却又回到了安吉利娜的家。
我明明决定再也不依靠她的。
门铃响过第三声她的脸出现在门口,撩开缕花纱帘向外看,见是我,她明显愣了一下。
我有气无力地叫了她一声,「安娜」
她猛醒似的慌忙打开门,让我进去。
「怎么弄成这样?」她一眼看到我手里的行李,「你搬出旅店了?出什么事了?」
她一叠声地问,跑进盥洗室取了毛巾,又端来热咖啡给我。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忙进忙出,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放松
下来,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
安吉利娜诧异地看我,在我面前坐下来。
我说:「我被赶出来了。警察搜查了我的房间,拿走了丹尼尔给我的资料那群混蛋!」我忍不住激动起来,「你知
道么,洛唐克斯是个该死的警察!他是警察,这是个阴谋!」
「我知道。」
安吉利娜的声音太过安稳,我不由一愣。「你知道?」
「洛唐克斯以前是个警察。」
「以前?」我忍不住冷笑,「那你知道他涉嫌谋杀?」
「他被控谋杀他的上司,和一个十七岁的街头男孩,如果你是指这个。」
有人在我身后回答。
不是安吉利娜的声音,是一个男人。
我猛回过头,格雷纳警探就站在我身后。他只穿着一件蓝灰色的翻领T恤,领口敞开。虽然没有警察笔挺的制服,但那黝
黑微笑的脸和金发让我一眼认出他。我看着他,不可置信,只得回头望着安吉利娜的脸,希望她给我一个解释:这个混
蛋警察为什么在她家中?
她什么也没说,却比说什么都明白。
我这才注意到之前一直没有发觉的细节,天才刚刚擦黑,她却已经换了家常睡袍,显然刚洗过的濡湿长发纠缠曲折绕在
肩头,浑身散发着沐浴乳的香气。
而那个留在她家中的男人,短短的金发显然也是湿的。
我嗫嚅着「你你们」几乎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嗡嗡作响之外,一片清明。
「是你。安娜,你告诉警察我求丹尼尔帮我调查,所以警察抄没了他的设备。」
所以那晚她突然打来电话,不是为提醒我与律师会面,而是担心。
担心警察对我采取行动。
我浑身发冷,脸却滚烫。怎么可以是她?
可还能有谁,就算不想承认理智上却毫无辩驳的余地,如果并非是丹尼尔的网上行动惊动了警察怎么会是他呢,他
甚至没有入侵警方网络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我只告诉一个人我的计划,安吉利娜斯塔尔。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不知道我是该哭,还是该放声大笑。我最信任、亲近的她,背叛我和这个人搞在一起。
「为什么是这样」
我喃喃自语,抓住她肩膀的动作几乎不由自主。她惊呼了半声,向后躲去,几乎与此同时,我被揪住衣领整个人掀翻在
地,脸被按进脚下密织的东方地毯,按住我的那只手力道极大,我几乎不能呼吸,拼命挣扎却毫无效果,一时间头顶的
每一根血管都突突地猛跳起来。
「安东尼,放开他!」
那只手收了回去。格雷纳警探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轻蔑冰冷。
「洛伽诺唐克斯的两件谋杀嫌疑最后都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小子,这你又知道多少?」
我爬起来,摸着剧痛的脖颈,不甘服输地对他喊,「那和这件事又没有关系!」
警探耸耸肩,「这是你问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他绕过我,走到安娜身边撩开她的长发,似乎在检视她是否受伤。一面心不在焉地又说,「实话告诉
你,洛伽诺唐克斯已经死了。七年前一场车祸。」
「他有一辆铁灰色的玛莎拉蒂。」
格雷纳点点头。「就是那么一种车。」他好像觉得很得意似的笑了笑。
「我不信。」
安吉利娜发出一点声音,似乎想阻止我。警探却无所谓似的又笑了一下,「随便你。」
他在安吉利娜脸颊上亲了一下,整了整自己的腰带。「我还要值班。」他说着向门口走去,立刻又转了回来,把一张折
叠起来的纸丢在我面前。「你的资料。」他加重语气,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我听见他在嘀咕:「这些蠢小鬼。」
可我没力气反驳。
他走了。
房门在身后闭合,锁头里有轻微的碰扣声,似乎也一下子敲碎了我全身的气力,我跌坐在原地,甚至忘了爬起身来,脑
子里被塞得满满的,全是格雷纳警探离开前低头的那一吻,以及安吉利娜不安又甜蜜的表情,她望着他的眼神柔和得似
乎能够漫溢出水光。
房间静得像浸泡在百米之下的冰寒深海一般,冷,且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安吉利娜轻轻叹了口气:「你别这样,吉米。」
我几乎不假思索:「别怎么样?」
她又叹了一口气。「安东尼是个好人,他不像你想的那样。」
「一个什么样的好人?他是警察,警察都是混蛋。何况他对龙爷的死那么幸灾乐祸」
安吉利娜轻柔地垂下眼,「我爱他。」
「你,爱他?」我几乎抑制不住给她一巴掌的冲动,她不是这么糊涂的女人啊!那个该死的警察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那龙爷呢?他死了,你就把他忘了?」
「不是那么回事?我对龙爷不是那种感情。」
她急急地反驳,长睫毛霎了霎,又垂下去。「我以为你明白的。」
胸口的痛一点点淹没身体,胃里好像塞了一大块冰,又冷又涨。我的声音也沉了下去。
「那我呢?」
我知道她不会回答的。
果然,她只是别过脸,换了话题。「洛唐克斯已经死了,这是真的。」
「他离开了龙衔馆。」
「不,他去替龙爷办事,却卷入了高速路上一场连环车祸。」尸体惨不忍睹。「当时,是龙爷亲自去确认的尸体,他不
会认错的。」她轻轻笑了一声,「他怎么会呢,他们是一对。」
我再一次目瞪口呆。这个夜晚似乎是专为了让我不知所措的。
「所以我才说,不可能是他。当年他因为谋杀案被追捕,龙爷赌上整个龙衔馆去帮他。」
「如果他是无辜的,被抓到又不会怎么样。」
「一个警察被关进监狱,可能根本就活不到查出他是被冤枉的那一天。」
「所以龙爷」
安吉利娜点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却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时候,我们住在毗邻龙衔馆的小公寓里,有一条
走廊直通馆中。那时上学起得很早,就有时碰到洛伽诺唐克斯从另一边走过来,还穿着前一晚的衬衫,松垮跨挂在肩
上,一脸的疲倦和心事重重。
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他从哪里来,又做了什么。
住在馆中的,只有龙爷一个人。
「忘了吧,让警察去查。」安吉利娜在我面前跪下来,她的动作让我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坐在地毯上,像个耍赖的孩子。
我连忙跳起来,向后退去,避开她。
她没有动,只是又一次叹息,带着淡淡的忧伤。
我几乎心软起来。
手抚在胸口,衣袋里塞着洛唐克斯的妹妹交给我的那封信。她不知道,警察也不知道,如果洛伽诺唐克斯已经死了
,又是谁给他妹妹汇去大笔现金,支持她组建自己的家庭呢?
我不准备告诉她。我再也不会说了。
「我该走了。」我告诉她。
她看了看我一身湿淋淋的模样,又看丢在门口的行李,「你可以住下来,这里有房间。」
我摇头,「我会去住丹尼尔那里。」
她疲倦地看着我,微微摇头。
我低头去捡自己的包,忍不住加了一句,「过来之前我已经和他说好了。」
如果一点点谎言能稍微安慰她,我愿意。意识到这一点却让我再度烦恼起来。
我真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