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电话铃就响了。
丹尼尔狐疑地看看我,挪动一双胖腿慢吞吞去接电话。铃声响了一次、两次,慢而不清脆,像是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
该发出声音,随时都可能中断。丹尼尔抓起电话,然后哭笑不得地转过头来,小声嘀咕了一句「是我妈」。
我一下子瘫软下来。才发觉手指一直紧紧攥着,几乎掐出了血痕。
丹尼尔也有点不好意思,带着满腔的不耐烦,几句话打发了他那位远在苏格兰的老母亲,挂上电话转过身来,冲我张了
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我呆呆看着他,良久,几乎是在同时我们两个爆发出一阵大笑。
真是丢死人了。
这一段插曲让我彻底放松了心情,就连丹尼尔,虽然他看起来悠闲,可我却知道其实他心中的期盼和紧张一点不比我少
。除了为我担心之外,他从未与那个埃恩伊梅特有过邮件之外的交流。我想,他一直都是好奇的,只是不得机会而已
。
「你说,他会有多大岁数?」
「比我小也许?」丹尼尔不太确定地耸耸肩。
大多数骇客都满足于网络上那个名字后面的那张脸,譬如我所知道的埃恩伊梅特是个喜欢恶作剧、懂得数种语言、会
唱歌剧的天才,丹尼尔对他的了解也不过这么多。
「你看,我有时候真的没办法说服我妈妈,我习惯晚上工作,她会打断我的思路。」
我大笑。「她想你,带上你的UNIX小姐陪她过个圣诞,再加上整个新年,她就会转移目标的。」
丹尼尔的脸眼看着涨红了。「别开这种玩笑!」他挥了挥拳头,「我说过,我不是」
在他背后,电话铃又响又脆,吓得他一滞,把剩下的半句话吞回喉咙深处。
他不可置信地看我,又转回身对着电话要了摇头,「今天真奇怪。」
「也许你妈妈想问问那个UNIX小姐的事情。」
丹尼尔不满地啧了一声,示意我闭嘴,这才抓起话筒。
我自然听不到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却看着丹尼尔的表情渐渐有些怪异。他歪着头把话筒夹在脖颈之间,歪着头看我,一
对细短的眉头皱起来,好像刚刚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满脸的困惑和不知所措。
「你等下。」他对话筒里说,然后对我招手。
我连忙过去。「是他。」他低声告诉我,一只手按在话筒上防止对方听到,「他,有点怪。」
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丹尼尔按下免提键,这样我们都能听到他说话的内容。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嗨,我是埃恩。」
他似是对我打招呼,用拖了长音慢悠悠的腔调。
我和丹尼尔对望了一眼,他的声音十分古怪,是电子曲线扭曲膨胀了的模样。
变声器。
自丹尼尔眼中我望到了相同的答案。「埃恩伊梅特,我是汤姆。」我试探着对他说,一边偷眼看丹尼尔蹭回电脑旁边
,敲敲按了几下键盘,一边对我挤眉弄眼,不知是什么意思。
埃恩用那种古怪的假声音笑了笑。
「不用去查我了,满月。如果你查的话会发现我现在显示的是你妈妈家里的号码。」
满月是丹尼尔的网络昵称,我始终觉得有些女孩气,但他却喜欢得不得了。
丹尼尔鼓着腮帮子回到电话前,「你这可不够意思。」
埃恩回答:「这样安全一些。我很担心有人监听你的电话,既然你说警察曾经来搜查。想想看,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发
生的事情吧。其实我早就锁定了你家的号码,只不过需要等待时机,这样比较不引人注目。」他顿了一下,又解释,「
对电话公司和可能存在的警察来讲,这个电话仍是刚刚那一个的延续。他们会认为你妈妈有很多话对你说,满月。」
丹尼尔闷哼一声,没有回答。
「你别生气。我只是刚弄到个很古老的变声器,一个变频电路,听起来很怪吧。」埃恩哈哈笑着,叮叮当当地折腾了一
阵,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变成慢吞吞的年轻人的声音。
「好了,我们来说正经的,你查到了什么?」
丹尼尔抓了抓头,拖过椅子坐下。「不多,警察没什么新进展,只查到了卓先生在死前半个月左右和不知名的人有过联
络,唯一知道的短信内容是「到此为止」,就这么一句。对方用的当然是不记名预付费的O2卡,所以可以说,毫无进展
。」这些事他尚未告诉我,想来是昨晚我睡下之后又查到的吧。我对他咧嘴一笑,他看了我一眼,耸耸肩。
埃恩沉默了一下,从电话里听他似乎很开心,问我们:「你们想听过程还是直接听结果?」
「结果。」我性急地答。
丹尼尔咳嗽了一声:「还是,从头讲吧。」
埃恩又笑起来,声音朗朗。
「从结果说,我也许找到你们要的那个人了。」
我一怔,随即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兴奋地追问:「你找到洛伽诺唐克斯了?」
埃恩沉吟了一下:「也不算。」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当头一盆水浇了个透,我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丹尼尔苦笑:「不要卖关子了,埃恩。」
埃恩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好,我从头开始说。」他轻咳一声,「昨天我对满月说,查到呃,我该怎么称呼他?
」
我不假思索回答:「龙爷。」
电话里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龙爷」他有点尴尬地顿了一下,「他向塞布尔生物科技公司投资了约五十万美
元研究经费。这个公司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研究项目,而是隶属于一个叫做「黑街」的黑社会组织的洗钱单位。五九年FBI
曾经联合加拿大当局针对这个公司进行调查,不过后来显然是不了了之了,这个公司还好好的存在着。
「但是,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向这个公司汇款。六一年有两次、六二年有一次,后面分别是三次、一次和两次,包括我刚
才提到的那次总共九次,加起来大约有六百万英镑。」
我听得糊涂,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埃恩似乎有些得意:「刚开始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满月告诉我短讯的内容。」
丹尼尔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
「是勒索?」
「我这么想的,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后面所有事情。」
「等等。」我出声叫停,「你的意思是说,因为龙爷拒绝继续被勒索,他才杀了他?」
埃恩没心没肺地表示赞同。「不然还要为什么?」
「不可能吧」我失声否认。
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他是伦敦的龙爷啊。有人尊重他,有人怕他,有人恨他但是谁能够迫使他长达六年时间暗地里用钱去保平安,甚至
到最后还保不住平安,惨死自己家中,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丹尼尔同情地拍了拍我。「先不提这个,埃恩,你就查到这些?」
埃恩喷笑出来。「小看我。」
他不等丹尼尔提问:「我是这么想的。如果这些钱不是真正做了投资,那么最后一定会到达某个人那个勒索人手上
,对吧?所以我对这个公司的支出账目动了脑筋,做了一个小程序,借用了两台超级电脑分析这家公司六年来的财务状
况,你看,现在想要做点事情什么知识都不能缺少。总而言之,最后我找到一个名字:墨文柯什,美国国籍。」
「这又是谁?」
埃恩的回答颇有些故意卖弄的意味:「一个名字。」
「为什么是他?」
「他是一个摄影师,拍摄平面广告照片等等卖给媒体,收取版权费。他在最近六年来获得的收入,究其来源,都与这个
塞布尔生物科技公司有关。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去年从这个账户向英国打了一笔款,价值约五十万英镑,收款人的名字
是:格雷丝哈金斯。」
我差点跳起来:「洛唐克斯的妹妹!」
「这就对上了。如果你知道的没有错,这笔钱是你要找的人寄给他妹妹的。有个很有趣的事情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柯
什和卓的拼写只是调换了一下字母的位置,是故意的么」
「是他。」我咬紧牙关,顾不得听他在说什么。
一切都没有错了,所有事情都是他做的。我想哭,又想笑。终究,不是我错了。
我几乎立刻想跳起来打电话给安吉利娜,又猛然醒悟这样做只会破坏目前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又按捺住冲动抱起手臂
。安娜,你会明白的,警察是靠不住的。他们不会帮你。
丹尼尔轻咳一声,吸引我和埃恩的注意:「「黑街」是什么意思?」
埃恩回答得漫不经心,「好像是个追债组织。」
我摇摇头。「是个法庭。六年前龙爷受一个朋友委托做见证人,曾经提到过「黑街」。」
六年前?!
「汇款是从六年前开始的?」
「没错。」埃恩回答,语气也兴奋起来,「他那时遇到了唐克斯?」
「可以这么认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打断他们。「这个不重要。埃恩,你刚刚说找到他了?」我提示。现在去追究为什么洛唐克斯要杀害龙爷已经不重
要了,对我来说最要紧的只有一点:我要杀了他。
要怎么做我不知道,但在这之前,至少我得知道他在哪里。
埃恩的声音带点得意:「墨文柯什名下有一套房子,在佛罗里达州布劳沃德县。」
我赶忙抓过纸笔,记下他念出的地址。「你说,他会在那里么?」
埃恩好像有点不屑:「这我不知道,就算GOOGLE卫星图也看不到房间里的人吧。」
我默然无语。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去一趟美国,只能如此吧。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先下了。」埃恩随口说,又恍然大悟似的补充,「我是说我挂了。」
「再见,埃恩。」
他没有回答,只是咔嚓一声撂下电话,只留下忙音的嘟嘟声。
丹尼尔按掉公放键,声音便消失了。
「你想怎么样?」他问我。
「我要去美国。」
丹尼尔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点点头,起身把椅子拖回电脑前。「走之前就住这里吧。」
我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我该怎么杀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