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上依旧风雪不断，莲衣也依旧是披着羽衣飞出宫，跟着等在宫外的墨蝶直朝他所在的地方飞去。
满眼雪白的冰原，呼啸不断的风声，一切如常，除了那个本该在这里等他的人。莲衣轻盈地落在积雪上，环顾四方，视线里没有那个熟悉身影。
“喂！”她把手搭在嘴边大声喊着，但直到很久后，耳朵里除了风声仍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莲衣心里涌起不安，这是几天来第一次，而且昨晚临别时明明是他发出邀请，还说要等她的。难道他遇到什么意外了？不会的，她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测，这里是烛龙的领地，如果有比他还强的神仙妖鬼进入，烛龙一族不可能毫无察觉。而父皇已经默认，烛龙一族应该也不会动他才对。
那是他是找到更好的去处了吗？可是有什么，值得连招呼都不跟她打就离开？
莲衣心里忽然一沉，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他这几天来一直有意在回避和自身有关的话题，老师也不提他的事情，所以对他的过往，她还是一无所知。不，准确地说，连他是仙是妖，名字叫什么，她都一点不知道。
所以，在他心里其实自己什么都不算吗？和从他身边飞过的蝴蝶一样，能引起他的注意，也许他会因为无聊而去追逐一番，却根本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鼻子有点酸，莲衣抱着腿慢慢坐下，盯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脑子里也是白无一物。她很想在记忆中搜索一点证据来推翻刚才的猜测，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他的言语，甚至连让她难以忍受的那股恶寒，突然都不记得了。
风中突然传来一点别的声音，极其细微，是他吗？莲衣有些兴奋，但下一瞬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右手中“腾”地燃起一大股火焰，直接以变作刀状斩向身后。
“砰”一声闷响过后，莲衣在距离刚才坐的地方百步外站起身，她瞥了眼右手上的血迹，一部分来自她背上的新伤口，而另一部分不属于她。
风不知何时变得更大了，包裹在风中的冰雪阻隔了视线，但莲衣能清楚感知到刚才袭击她的那东西，非常熟悉的气息。
两道绿光撕开风雪，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直奔莲衣而来，强烈的压迫感瞬时而至。她右手里的火焰已经化为火剑，又是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斩，这次莲衣清楚体会到了这股力量，差点就招架不住。好在被撞退数十步后，她还是堪堪地站住了。
风因为刚才那次对击被分裂开来，莲衣能清楚看清来者的模样了，果然是它，那只被封印在冰原下的妖兽。
来不及想明白它为什么悄无声息突破了封印，因为下一次攻击转眼即至，莲衣的双手都燃起火焰，再次和妖兽以力对撞。爆炸将方圆数百步内的积雪沉冰都震飞起来，浓烟将莲衣和妖兽笼罩其中，不过一道火光马上就破开烟雾直朝天上而去，像倒飞的陨星一般。
莲衣已经发现了妖兽比上次强太多了，明显是恢复全部妖力。今天她毫无准备，除了黑羽衣外也没有带法器，再加之原形是野狼的妖兽在夜色下的战场颇为有利，她没有任何恋战的必要，所以直接化出龙形向皇宫方向飞去。
那道火光终究还是没能冲上天空，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将她拦了下来。
禁制？莲衣心里一沉，她马上调转方向，身后又是“砰”地一声，那是紧追她的妖兽没刹住也撞上了禁制。
今晚的所有事情都不对劲，刚才发生的一幕幕都她脑中不断闪过。从他的消失，到不可能避开烛龙一族监视突破封印且完全恢复妖力的妖兽，再到眼前这道明显属于烛龙所为的禁制。一切都和大半年之前那场狩猎何其相似，只不过猎人和猎物已经身份互换罢了。
莲衣化回人形，双手上的火焰再次变作两柄飞剑。形势紧迫来不及制定新的战术，她只能再尝试一次大半年前本该成功的战术。难度明显比上次高很多，一来上次因为妖兽故意拖延，她的主动性大得多，这次是她处于被动逃命的角色里，二来上次禁制的范围她清清楚楚，这次的禁制的位置和到底多大她都一无所知。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一试。莲衣抬手将一柄飞剑掷向追来的妖兽，又摆动手指操纵另一柄飞剑在雪地上画火符。但刚刚画出一笔，火符竟直接爆炸了，毫无防备的莲衣瞬间陷入了火海之中。
待火焰散去后，雪已被全部融化掉，青黑色的岩块上躺着衣袍破碎，遍身血迹的莲衣。她撑着睁开眼，看了看那两道已经逼近的绿光，她能清楚地闻到妖兽嘴里的腥血气。
已经全部明白了，计划了今晚一切的人知道她曾用过的战术，又能放出妖兽和布下这么强的禁制，那么只有父皇，子穹，以及八位长老。父皇自是不必说，子穹就算有心也无力，八位长老里肯定有某一位或者几位参与了，而且她相信子穹，始作俑者肯定来自长老们。
虽然还不知道动机是什么，但没关系了，她马上会被妖兽杀死，那个幕后者也定不会留她的魂魄，反正一切都可以推到妖兽的头上，说不定还会亲手杀了妖兽邀功。
莲衣闭上用最后气力撑着睁开的眼睛，静静等待妖兽牙齿刺入自己脖颈时的剧痛。
妖兽没让她的等待持续太久，下一刻她就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喉管被切开，炙热的血在妖兽嘴里喷涌。这时她特别想哭，因为疼痛，也因为即将消逝的生命，更因为储君身份使得她从一千岁之后再没哭过，现在这个身份随着她的生命一起逐渐远离，她想要像普通小女孩一样畅快地哭一场，趁着弥留在世间的最后时间，把所有委屈发泄干净。
但她已经没力气哭了，甚至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的疲惫，连眼泪都懒得流出了。
身上的痛感越来越轻，不过这不是缘于危险在减小，恰恰相反，这是身体在逐渐失去活力的表现。
脑海里终于和眼前一样完全黑暗下去，她听见了冰海海浪拍在崖岸那些万年坚冰上的声音。
很幽怨，很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