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尽管是在盛夏的午后,依然阴沉而坚实,像一个凉飕飕的传说,永远这样。
昏黄而热情的太阳光到了这里,似乎总会变得十分虚伪,从不卖力,甚至让人感觉,她射出的每一米阳光都像是在敷衍这片土地、山石。而且,诺城的那些专写悲剧的小说家也总喜欢拿这里借题发挥,用来预示一切即将上演的悲剧。所以,面对今天将会发生的事,我的心中总有各种不安。
面对今天即将发生的一切,在之前,不管是思想还是行动上,我都没有做任何准备,但是我有一种欲望,驱使我很想这么去做,而且现在,我也逃跑不了。
要说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因为昨晚我在小野馆的道场里,很久后才离开。
小野问我,是不是已经决定了,必须这么做。我当时回答,是的,也只能这样了。
然后我跟滨崎反复练习了许多遍,离开时,小野再次嘱咐我,千万别太纠缠在速度上,我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关键是准确度,要心静要忍,然后一发击中,因为单就兵器而言,七环刀本身就比我的唐刀快。
跟我一道上离山的还有富贵,他安慰我,说放心吧,关键时候他有办法扭转局面。想想这十多天里,他一直背着富叔陪着我,驾着他刚买的悍马,帮我满世界的收集各类消息,累了我们就坐在悍马车的车顶,抽一支烟,相互调侃几句。
当我们赶到离山顶的句号球场时,内裤也已经到了,同样是这样,这段时间他帮了我许多,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们是兄弟。
丫头没有来,尽管在这之前,她每天一早都会去家里找我,询问情况如何,或者把打听到的消息给我捋一遍,说许多很有用的建议,可是,今天她没有来。是的,我对她刻意隐瞒了这个事:昨天,Yoyo联系我,要我今天跟他做一个了断。
把车停在球场边缘,富贵跃上他的悍马车车顶,站着伸长着手,像是要试图用手去摸一下那个永远悬于空中,沿球场边缘匀速运行的水晶球,因距离相差太远,向上蹦了两下,他依然够不着。没有办法,他只好掏出烟盒,扔一支给我,扔一支给内裤,自己再点上一支,把手插进裤兜,咬着烟,看着我,对我说:“放宽心,他肯定不是你的菜。”
其实离山顶的这个球场不是篮球场也不是足球场,更不是排球场,她之所以叫球场而不叫广场,一是她只比正式的足球场还要小许多,如果称作广场显得太浮夸,其二就是因为那个悬空玻璃球,这个球比篮球约大一倍,永远沿球场边缘运行,第三点是最重要的,诺城人把这个视为诺城独有的宇宙哲学:球场的中心有一座的钢铁铸的塔,晃眼一看,这塔的外形好似一棵巨大的、枯而不死的大树,四五米高,有人把这称作指挥塔,更多人叫她引力柱,那个悬空的球就是围绕这根大柱子一圈又一圈运行,所以,人们寓言说,你可以把这个视作太阳围绕银河转,也可以当成地球围绕太阳转,还可以看成月球围绕地球转,其实宇宙就好比这个球场,永远运动中,永远不能脱离规则的轨迹,何以把这里称作球场?因为宇宙和球场一样,也充满了竞技。
至于为什么把这个球场取名句号,这个则属于诺城人的人生观了——因为句号球场和其他球场不同,她是圆形的,乘飞机从空中往这里看,她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句号。然而,汉语里的句号是一个小圆圈,可英文里的句号又是一个圆圆的小点儿,那么,离山又是诺城人生命的终结点,再加上诺城人总是喜欢臆想一个属于自己的来生,于是,在诺城便有了这个问题:生命走进离山,到底是一个圆满,还是一个起点?
我想,Yoyo把单挑的地方选在这里,许是真的不想让我再从这里离开了。
站在句号球场,头顶是宇宙脚下是阴河,随阴河而下,是传说中的冥府,孟婆汤,有没有……
再次扔掉一支烟头后,富贵说:“妈的,估计这厮是不敢来了,要不老子打个电话催一下。”说着他开始摸手机,可不等他摸出手机,就被内裤拦住,对他说:“也许是我们来早了,或者那边被什么事缠住走不开,还是等等再说吧。”
富贵见内裤居然都敢冒头反对他的做法,十分不悦,盯着内裤看了很久之后,说:“你是不是跟Yoyo有什么瓜葛?最近你好像很反常哟。”
见原来一向话多且十分爱解释的内裤对这样的质疑居然毫不解释,富贵似乎更肯定了他的猜疑,然后又对我说:“是不是?这家伙原来胆小如鼠,遇事总是比谁都跑得快,可是最近,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居然变得特别神勇起来,好像两肋插刀、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好了,你就别再瞎猜疑了,”我不愿意怀疑我们这一票一起长大的哥们儿,不管是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去怀疑,因为我相信这堆人,个顶个都能顶天立地,不会做出卖朋友的勾当,所以我说:“我信他,就像我信你一样。”
富贵似乎毫不在意我的态度,依然继续我行我素的质问内裤,他说:“阿姨出事那天就你和不燕一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那个事,我问你,到底是不是你走漏了消息?”
面对富贵的质问,内裤还是不作任何解释,表情很淡定。相反,我的记忆却被这个问带回到了那一天。
可是,直到今天,我依然在想,这一切的一切又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我只能这么理解——也许至那晚,我爸被那叔从天秤阁带走,就注定了这一切。
我爸被带走的第二天,丫头就匆忙去找艾娅,希望真的能从她那里得到这件事的真相,可是丫头回来告诉我,艾娅对此事要么缄口不说,要么回避或者转移话题,丫头认为她可能真的是知情人,可是她不说也没有办法。好在后来内裤不知道从哪里探听到警方似乎把调查的矛头指向了腾龙集团,可惜终因没有证据而不了了之。我们把之前艾娅面对丫头时的异常表现跟这些联到一起,我没有心思顾及她美丽的脸庞和好听的声音,我只是立即断定,这个事肯定是尤龙的栽赃陷害,而且我分明隐隐记得什么时候听我爸说过,他跟腾龙集团向来不和。
可是富贵劝我,小不忍则乱大谋,别打草惊蛇,应该先看看警方的调查情况再说。而且丫头和内裤也这么觉得,特别是老妈,一而再,再三嘱咐我千万别冲动,总会有结果的。可结果是,我还没有等来警方的调查结果,我妈就被车撞了。
那天,和今天一样酷热,毒辣的太阳疯狂爆晒着这个焦躁的城市,约比现在早一点的时间,妈妈突然打我手机,说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的所有真相,而且拿到了部分证据,叫我迅速过去色街接她,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找那叔,把东西交给警方。可是,当我和内裤驾着富贵的悍马赶到我们相约的地方,老妈早已躺在道路旁不省人事了,而且那叔也已经赶到,据现场调查,我妈是被一辆没有拍照的别克车给撞倒的,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
面对这一切,我……
呆若木鸡的在现场傻站,之后我又像随风的蒲公英,跟随着警车送妈妈去了医院,最后,记不起什么时候了,一个医生对我说:你妈妈重度昏迷,能不能醒来,两说。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知觉,做过什么,忘了,说过什么,忘了,睡没睡觉,忘了,吃没吃过东西,忘了,好像在那几十个小时里,自己压根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所以现在,不管再怎么努力,我也只能记得那之前和那之后的事。那之前,色街被毒辣的太阳炙烤得快要焦熟一般,除了悲伤山顶的七彩石仍就清楚的刻着:今天,你悲伤了吗?色街的一切,都那么多尘,那么焦虑,那么模糊。
那之后,我跑到腾龙大厦去闹事,和那里的保安大打出手,结果还没等我见到尤龙就被那叔强拽了回来,他第一次冲我发火,说因我的冲动而打乱了他们警方的所有计划,我反驳,这是我第一次反驳他,说,去你的计划,如果你们真有办法,我妈现在就不会躺在医院了。
也是那晚,艾娅打来了我期盼很久的电话,可是这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喜悦。你先是安慰我,说我妈妈会没事的,这一切都会没事的,然后她切入主题,劝阻我,希望我不要再去腾龙大楼闹事了,这会对我不好。
那晚,我没有听她说完便把电话挂了,不过她的话到是提点了我,找不到老子还可以找儿子算账,找不到尤龙,没关系,我可以找Yoyo,找他单挑,因为我坚信,在陷害我爸的事里,这厮肯定是有份的。于是,当晚我就放出消息,要找Yoyo单挑,和他用刀说话。
只一天,整个江湖就被这个事掀翻,传得沸沸扬扬,可奇怪的是,Yoyo对此并不接嘴,好像故意躲着我,这让我更加肯定他这是理亏,怕见我,致使我越发疯狂,又跑到腾龙大厦去大闹了一场,因为前一次的教训,这次我学乖了,我先躲在楼下不起眼的地方不露面,渐渐观察等待,看见尤龙的车之后我才冲出去,先对着车一阵狂砸,然后再把车上的人拽下来就是一拳,结果我才发现那家伙不是尤龙,尤龙压根儿不在车上。
我愤恨,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被戏耍,愤恨难消之余,我便酒后扬言,定要杀了尤龙这厮。
总说祸从口出,不想两日后,尤龙真的死了,被人刺死在自己的密室,那叔带着一队刑警还在现场找到了尤龙生前的许多罪证,包括陷害我爸的部分证据,整个事似乎就快大白于天下了,然而我却被那叔叫到了刑警队,问了半天话。
最后,我被证明与此事无关,所有警察皆相信我是清白的。可是,事情并没有完,我爸依然被关着,我妈仍就昏迷着,还有江湖上那个我曾扬言誓杀尤龙的传闻,也是越传越离奇,有没有人信我不知道,但我很肯定,Yoyo百分之百信了,不然他昨天也不会联系我,接受我之前的挑战。
离山这山,江湖上的许多是是非非皆终结于此,我猜测,今天,她很可能也会结束我们这一段儿,因为Yoyo如约来了,和他一块来的还有艾娅,也只有艾娅。
艾娅之所以跟着来,我想应该是为了劝阻我和Yoyo,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然而就像严叔曾经评价法老当那样,这并没有什么卵用。Yoyo还是从用作装钓鱼竿的帆布包里取出了他钟爱的七环刀,刀身短而宽,因刀背上均匀排列着七个小孔,故名七环刀。
而且艾娅的劝阻在我这儿也毫无用处,因为在我看来,如果她肯早一点把她所知道的说出来,事情怎么着也不会发展成这样,至少我妈妈现在应该好好的,所以,我也毫不犹豫的拿出了我的兵器,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像是紧握着某种仇恨,这当中还包括了对艾娅无尽的怨恨——唐刀,这还是昨晚我去小野馆,临走前小野赠与我的,唐刀是武士刀的前身,小野告诉我,说他仔细看了我跟滨崎的每一次练习,他认为我更适合使用唐刀。
就这样,艾娅被内裤和富贵强拽开之后,我便先发制人,手起刀落,然而Yoyo秒速用他的七环挡住,刀锋对刀锋,我们对视着对方的眼睛,片刻又分开。
他的刀真的很快,快得几乎可以用行云流水来形容,我努力的想超越他的速度,可我总被他压着。
太阳开始落山,整个离山的树叶被突如其来的风刮得瑟瑟作响,离山越发阴沉了,记得有那么一次,百里乱调侃皇子,说他总爱挑战包大人的权威,然其结果又往往是可歌可泣,何谓可歌可泣?乱的理解是:先是视死如归,然后就真的死了,这就是可歌可泣。
今天的我呢?悬空,那个匀速旋转的球,从我们头顶飘过又飘过,期间我被砍伤了三四次,虽然都无大碍,可令我不得不灰心的是,Yoyo居然毫发未伤。
六 10(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