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老大走喽~”他把我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上蹭了两下。我们上了车，继续开始往家赶。茫茫夜色中，我往车后窗看去，看见那栋服务大楼的灯光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车继续行驶在旷无一人的公路上。他这时候转过头来和我说，“来，你拿着筷子，喂我。”
“喂你？”我哭笑不得。“路边停下吃两口吧？”
“你没听见她刚才说的吗？晚上这里危险。”他煞有介事地说着。“没事，我继续开，你喂我。”
“···好吧，那我撒了你可别怪我。”我只好按着他说得照办。拿出一双筷子，我小心地打开一盒河粉。迎面而来的热气，还有熟悉的香味，立刻让我产生了想吃的愿望。于是，在喂他之前，我自己先吃了两口。糯糯的面皮的质感，伴随着牛肉外话里嫩的香醇，让我感觉到很享受。
“喂，别光顾着你自己呀，给我先吃点。”一旁开车的他显然也已经被香气诱惑到了，在一旁说道。“好吧。”我把碗端到他跟前，拿着筷子，夹起一点粉条，放到他嘴跟前，“吹吹再吃。”
然而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把粉条含进了嘴里。“嚯！”滚烫的美食立刻就烫到了他的舌头。他赶紧吐了出来一点点，一边咂着嘴，一边还说道：“嗯，味道不错呢。”
“还不错呢，都烫着自己了吧？”我笑着回答道。“没事，再来，我小心点。”他依旧不想放弃我喂他的方式。就这样，我们在路上你一口我一口地解决了晚饭的事情。车驶入旧金山湾区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一点多了，我却丝毫不感觉到困倦，反而觉得，这样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开夜路，很有意思。
······
如今再次看到同样的餐厅，熟悉的牌子，心头不禁涌现出一丝丝暖意来。只是，从阳光明媚的加利福尼亚，到了面朝红土背朝天的德克萨斯。很多事情，也早已经变化得让人认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也许是因为在婚礼上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吃东西的缘故，此时我感觉到肚子还真的是有些饿了。推开小店的门，我才发现，这个“大厨”和我原来去过的并不是完全一样的，是一个比较大的餐厅，里面也有很多顾客在吃饭，以至于服务员一开始都因为太过忙碌而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
我依旧是依照原来的习惯，找了靠窗户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坐下来，享受一小会儿难得的安静。一个服务生给我递上来了一份菜单，我完完整整快速看了两遍，都没有找到“牛肉河粉”的一点影子。
果真，记忆里的东西，就要随着记忆永远去了呢。
我随便点了一点小菜，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电视里正放着的一部电影。电影的具体名字我现在已经会想不起来了，但似乎正在演一个小女孩和自己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故事。很吸引人，我盯着看了老半天。这时候突然有人切换了电视信号，前一秒屏幕里温馨地一起在花园里做着园艺的一家三口，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大群穿着乱七八糟衣服的“男”“同志”们在芝加哥游行，要求“婚姻平权“。
我有点嫌恶地转过脸。这时候听见我背后传来一声：“Cross!“我转过头去，看见却是那个有点有趣的老头，Jones。只见他依旧穿着那件德州农民特有的长袖衬衫和背带裤，带着一个圆边的草帽还是布帽子之类的，坐在那里一边喝着啤酒，吃着盐水花生，一边在那里破口大骂道。
就如我之前所说，德州相比美国的其它州来说，因为Christian的传统，”反同“的氛围要更加浓厚一些。而Jones又是”反同“人士中更加激进的一个。其他人有时候看到大街上的同性恋人群，最多是眼神中流出一点点不屑，侧身而过也就罢了。但Jones直率的性格决定了他只要在街上遇到有两个男人牵着手，就要上去”辱骂“一下，有时候还会因此险些和人家打起来。
我之前几年的时候曾经和Jones也争论过一次，那时候年轻气盛，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去和他大谈”平权“与”平等“，结果不仅仅没说服他，反而还被他狠狠地羞辱了一番，碰了一鼻子灰。
如今我自作自受，落得如此下场，倘若被他知道了，还不知道会被怎样嘲笑和奚落呢。趁他还没发现我，我赶紧把头转了回去，低着头，尽可能避免所有可能的冲突。
菜很快端了上来。还是和那天在警局一样，我点了一点美式麻婆豆腐和扬州炒饭。匆匆吃完了这些东西，我结了帐，三步两步就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餐厅。
外面依旧刮着凉凉的风，吹在刚刚吃完热菜的肚子上，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我只好拿双手抱着肚子，往回去走。
”Andy!“后面突然有人开始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却发现是Jones开着他那辆旧皮卡车到我旁边来了。“你们上次去我农场做研究的时候把我养奶牛的围栏给弄坏了，你过来帮我修好了给。”
“什么？他们给您弄坏了？”我还是有点奇怪，一般来说我总共就带三四个人每次一起做一个项目，而且这固定的三四个人都是我手下的得力干将，每次做活儿也是非常干净利索，绝对没有任何一点点的不妥当之处。我们小组，也是整个所里效率最快，并且做出的成果最高的组。
“我说了有问题就是有问题，费那么多话干嘛？”Jones有点不耐烦地说道，说着他就下了车，一把拉着我就往车上拽。我本来想挣脱，但他力气实在大得有些惊人，也只好就跟着他上车了。沿着小镇的路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周围两边就开始出现连绵不绝的玉米地，在晚霞的照耀下反射着黄灿灿的光芒。再过了一小会儿，几座小屋出现在视线中，并且越来越大。
“到了。”Jones一边抽着一根粗制的雪茄，一边对我说道。我看向车窗外，一栋两层的小楼旁边，是一个应该是用来放工具的仓库楼，还有一个比较大的矮棚子，应该就是养殖动物的地方了。
我下了车，站在一旁松软的土地上。这里相比较小镇上的风景来说，更能显出一番别样的“美国风情”，一种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复古感，也是我所喜欢的一种感觉。
“这边。”Jones在远处和我招手到。我跟着他往那间大棚走去，一进门，便看见整个棚子被分成了两个区域。左边一片隔成小区，分别散养着猪、肉鸡什么的。右边的话有两头奶牛，其中一头旁边还有头小牛，正在吃奶。不远处还有一个连着的马厩，拴着两匹马，正在吃草。
“喏，就这里。”Jones指着奶牛旁边的一个栅栏的门说道，“看这儿，锁扭弯了。”
我俯下身去看了看，只见有些生锈的锁头的确弯了一点，让整个栅栏的门都关不上了。“是不是也可能是奶牛自己给顶的？”我问道。
“怎么可能！“Jones有些不满意地说道，一边抚摸着奶牛的头，”Linda(奶牛的名字）很听话的，比你们都不知道强多少。你们来了就给我添乱，她不仅让我省心，还能产奶，每天卖个好价钱。“那奶牛似乎听得懂人话，拿头不停地蹭着Jones的手心，仿佛在感谢主人对自己的褒奖一样。
”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呢。“我说道。”别再找借口了！“Jones答道，“就是你们弄坏的，快点修吧。”说着他转身去另外的仓库拿工具箱了。我无语地摇摇头，但也实在懒得去和他做口舌之争。Jones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越跟他争，他就越和你犟。不争的话，反而还会比较不错。
不一会儿他就把工具箱拿过来了。穿上他那件黑色的工作服（类似厨房做菜围裙的一种衣服，但是是很厚很粗糙的布），掏出几样工具，开始卸那把锁。
“别闲着啊，一块儿来帮忙。”Jones跟我说着，一边拿来一个新的锁头，“你去那边拿机油把这个涂了。”我照着他说的去做，走到一旁的润滑油桶边，戴上手套，准备上油。这时候透过仓库的小窗户，我看见对面那栋Jones平时住的小楼里，客厅里面一个老太太坐在那里看书，似乎还有一个年轻人正在擦窗户。他看见了我，对我笑了一下，我赶紧点头打个招呼，这时候Jones的声音又传来了：
“弄完了？弄完了拿过来。”
“嗯嗯，做完了。”我赶紧把油均匀地抹好，再拿一个抹布擦干。走到跟前，看见Jones已经把锁头卸了下来，我赶紧给他已经上好油的锁头，让他继续换上。
趁他换锁的功夫，我在门口又环视了一遍他的农场，广袤的作物，一望无际。从他们住的房子，和农场的设备来看，应该也是过得不错的人。
Jones换完锁以后，出来跟我说要我去他们家坐坐再走。其实我是不太情愿的，因为Jones对于我是同性取向人群的事情应该很是反感。但他这个人也有个特点，就是很热情，哪怕你和他有很尖锐的思想观念上的“针锋相对”，他待你也依旧会很热情。
不想辜负他的好意，我便随着他一同进了那栋二层的小别墅。一进门，我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1930年代的美国。整个门厅，客厅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美国经济大萧条前后那些影视作品里的美国家庭的样子一样，简朴，有些现代又有些复古，好似两个时代中间的一段缓冲一样。不过，这倒也是我很喜欢的风格。
“Jeff?“Jone依旧用自己的大嗓门喊道。过了一会儿，刚才在窗户里和我对视的那个年轻人就从楼上下来了。这就是Jones自己的儿子。他们还有一个大儿子，是在德州的国民警卫队里做校官一类的职务，小儿子在大学城上学，平时也就住在这边。
”很高兴认识你，Andy。“Jeff有礼貌地和我握手，说道。”你知道我是谁？“我有点惊讶。”原来父亲经常和我们讲你的事情呢。“Jeff微笑着回答道。
”唉？有客人来了？“客厅里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见Jones的太太穿着一身绿色的连衣裙，带着一条珍珠项链就走了出来。我赶忙和她问好。”嗯，年轻人不错呢。“她说道，”Jeff现在就在大学里面读农业经济，你要多指导指导他呢。“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带这个玩具项链了，俗的要死。“Jones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项链从他太太脖子上解了下来，扔到一边。”我给你买的银链子项链，多前卫时髦！干嘛不带。“
”切，我就喜欢这种珍珠项链，端庄，高贵。“他太太依旧不依不饶，把项链从沙发上捡起来，重新带回脖子上，还挑衅似的冲Jones一抬头，说道，”Andy，你说，是不是不错的还？“
我只好笑着点点头。”Andy，你看看，Helen跟我这么些年了，就是改不掉这个犟驴脾气的毛病。“Jones一边笑骂着，一边Helen的肩膀往楼上走，”把这裙子也去换了，真难看。“”我就想穿，你怎么着吧？“两人一句又一句地，笑着回了屋子里。
”Andy，你先坐吧。“在一旁的Jeff这时候和我说道。“我去拿点啤酒和牛排来。”“啊，我刚才都吃过饭了，不用麻烦你们了吧。”“没事，尝尝我们这边自己做的，好着呢。”
我点头表示感谢。Jeff便出门去另外的仓库了。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家里面的装饰，同样有一个壁炉，上面放着一些一家人在一起的照片，和那天在Tommy家里看到的一样。不同的是，照片上，Jeff和他哥哥，还有Helen笑得都很自然，很开心，Jones虽然表情比较严肃，却也能从眼神发现他也是很爱自己的家人的。
不自觉地，我又想起了Mary。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又要忍受爸爸”妈妈“的无休止的争吵，独自一人躲在阁楼上，思念照片里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我正想着，Jones就和换了件很休闲衣服的Helen从屋子里面出来了。Jones对我说道：”走！左转出门！吃点东西去。“一边推着假装因为换衣服的事情不开心的Helen下楼。我帮他们打开门，发现Jeff简直就是神速，小院子里面迅速支起了一个烧烤架子，伴随着黑胡椒味在风中飘着，烤架上的牛肉发出吱吱的声响，旁边还有一木桶的啤酒，应该也是他们自己做的了。
”来，Andy找个地儿坐。老婆，怎么样觉得？好久没吃过了吧？”Jones哄着自己的老婆，笑嘻嘻地问道。可以看出来，这对儿老夫妻结婚这么都年了，感情依旧十分不错。Jeff这个时候也从屋子里搬了几把椅子，招呼我们都一起坐下。打开啤酒桶的龙头，接了满满四大杯啤酒，Jones大声说道：“今天，为了····锁能修好，Helen同意把项链扔了裙子扔了，干杯。”
”Cheers!“Jeff也随声应和道。“好，那我今天满足了你的条件把衣服扔了，你得把这桶酒给我喝一半哦！“Helen其实也没有真的生气。
”哈哈，别说一桶，三桶都行！“尽管只有我们四个，整个小院子里依旧充满着欢乐的氛围。“Andy，你看，有个老婆，多好？”Jones一边给我夹来一片烤牛排，一面对我说道。
“行啦，人家Andy过得也是很幸福的。“Helen怕我多心，赶紧打个圆场说道。
我笑了笑，用眼神告诉Helen我没事。正准备喝一口啤酒，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再次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