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道人影匆匆地在小路旁的墙上一闪而过。月光下,两颊高高的颧骨和那双深邃的眼睛很容易辨认。父亲按住装钱的口袋,匆匆地向伯父家走去。
“怎么大晚上地跑过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伯父坐在客厅正中那张有些腐烂的木桌旁关心道。
“没事,家里好着呢。”父亲说,“我就是听说三哥您不让臭达去上大学,所以过来了解下情况。”
“你这臭小子,跑你叔那告状去啦。”伯父转头看向躲在一旁的堂哥说道。
堂哥站在一旁尴尬地笑了几下。
“哎,你别怪孩子,拼搏了那么多年换谁都想争取。”父亲劝和道。
伯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当初送这娃去上学,就图他能学点文化,别落得跟哥一样,棺材都躺一半了还半点儿文化都没有。你说这学文化吧,学到高中也差不多够了,再往后面读也没啥用途,还不如早点回家里帮忙打点铺子。”
“哥,你糊涂。”父亲听了马上反驳了伯父,“小镇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咱们这把已经折腾不起的老骨头窝在这一辈子就算了,是吧。”
父亲挪了挪位置,指着一旁的堂哥继续说道:“可孩子们不一样啊,您自个儿看看,他现在可正是人生最青春、最激情澎湃的年纪,有自己的想法,怀揣着梦想,那都是好事啊。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就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该去追逐梦想,这是他们的权利呀,咱们做爸妈的应该成全他们才是。”
父亲的话又令伯父叹了口气,依然无奈地说:“
你知道,咱家打小家境就不好。哥不像你上过学,有文化,懂那许多许多的大道理。哥只知道靠这理头发的手艺和老母亲留下的这个小铺子,挣的钱确实不多,但日子还算是过得稳当。乡下人嘛,有口饱饭吃就行了。再过几个月,他姐马上就嫁人了。过几年,再给臭达讨房媳妇成个家,哥也算功德圆满了,其他就不折腾了。”
“哥。”父亲听完伯父这消极的农村思想后也极为无奈,“咱家当初没条件,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但现在不同,现在咱们有条件了,咱能让孩子们走得出去,既然如此就不该束缚他们。现在的社会已经变了,到处都在讲知识,讲科技。你让孩子们留在这点大的地方平平庸庸地过日子,他们只会成为第二任的我们,成为这个时代的淘汰品啊。”
父亲极其无奈又渴望地望着伯父说道:“哥,走出去才能有希望啊。你相信弟一次,错不了。”
“哥虽然没文化,但还不至于听不懂你这些道理。”伯父万般无奈地说,“只是从老父亲那场变故后撑起这个家,到后来养活他们姐弟四个。这么多年,哥真的累了。好不容易把他们拉扯大了,哥就盼着以后能每天打打拳、唠唠嗑,自在地把剩下的日子过完就得了,真不想折腾了。”
父亲这才注意到四十七岁的三伯已经苍白了大半头发,心中不由得一阵心酸。
“哥,您受累了。”父亲说。
伯父只是甩了甩手,示意父亲一切都过去了。
“哥,这样吧。您把臭达借我四年,我来供他上大学。四年后,一切都听您的。”父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钱放在了桌子上,说:“本来臭达考上了大学,我应该给他置办点什么。只是我这当叔的没本事,这点钱就当我供他上学的首付,您看下够不够。”
“您这是做什么!快把钱收起来!”伯父见了连忙把钱推回给父亲,厉声说道:“你家现在什么光景我还不清楚吗,这每一分可都是救命钱!你让哥收这钱,这不是让哥亲手毁了你家吗。这事没商量,快收起来,赶紧收起来。”
“哥,家里的事你别管,我再想办法。只是臭达这大学,我就算把店面卖了,就算再去码头扛货,哪怕是去卖血,我都要让他去上。您就同意了吧。”父亲央求道。
“扛什么货,你都几岁的人了还去干那掉脑袋的活。我让你把钱收起来听到没有,翅膀硬了连三哥的话都可以不听了是不是。”伯父严厉道。
“哥!”父亲忽然无力地大喊,湿红了眼眶,静静地盯着伯父。“臭达他…是真的很想去上大学。您,别让我的悲剧…延续到下一代,好吗。”父亲沙哑地说。
父亲的话令伯父的心揪了一下。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堂哥也向伯父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下头。
“父亲,我真的很想去上大学,您就答应了吧。我一定好好学,拼命学,将来一定好好给您和母亲养老。您就答应了吧。”堂哥绝望地哀求道。
伯父看着父亲与堂哥,迟疑了一会,叹了口气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同意,不得显得我多绝情一样。去上吧,去上吧。”
伯父终于答应了。堂哥兴奋地一个劲地向伯父磕头,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父亲,谢谢父亲…”
伯父甩了甩手道:“别谢我,要谢就谢你叔,爸是冲你叔才点头的。”
堂哥听了忙转向父亲,给父亲磕了下头,说:“谢谢叔。”
父亲笑呵呵地扶起堂哥,说:“别谢叔,是你小子自己争气。不过既然决定要走出去,就一定争气,活出个人样来,别让咱们邱家丢脸,知道吗。”
堂哥用力地点头,向父亲保证道:“叔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本事,将来给家族争光。”
“好样的!”父亲高兴地拍了拍堂哥的肩膀说道,“叔没本事,没啥能给你。今儿就警醒你一句话,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咱是穷苦人家,但靠自己的双手去努力,照样可以出人头地。所以,不管到了哪里都别丢了气节!”
“嗯,我记住了。”堂哥回应道。
堂哥的事情解决了,父亲终于松了一口气。由于担心家里的情况,父亲急忙向伯父道别。
“你回来。”伯父喊住了父亲,“把钱给拿回去。”
父亲想推诿,但还来不及开口便被伯父打断:“怎么,觉得哥老了,管教不住你了,可以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都听您的。”父亲连忙道。
事儿解决了,伯父的态度也很明显,父亲也很识趣,拿上钱匆匆地朝家里走来。经过菜市场时,父亲与我们相遇了。
“怎么大晚上还带孩子们出来外面逛呢,走,回家回家。”父亲伸手搂住母亲笑盈盈道。
母亲拨开了父亲的手,委屈地流下了眼泪,说:“两个孩子都得跟着流落街头,现在你满意了吗,再折腾啊,再继续折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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