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淡的云层如一抹白线平行于北方地平线之上,灰色的雁群排成几列从北边缓缓而来,伴着悲鸣的叫声像是奔丧的队伍,空旷的原野上无处不透露着悲怆的气氛,比起圣安托里奥斯半岛的不温不火,在云岭北部,冬长年的前奏已经在悄悄进行了。
古娜穿着米黄色的棉麻长衣,裹着黑色的纱巾,独自一人走在澜溪镇外的蜿蜒小路上,她刚刚乘坐马车走过云岭的最后一道山坳,现在已经进入了平原地带,澜溪镇属于云岭以内北上之路的最后一站,澜溪镇位于暮澜江畔,过了江就能进入中原地区,按照之前的约定,铁心和阿绿如果能逃到巫谷,应该很快就能来到澜溪镇跟她汇合。
在圣城戒备的那一晚,古娜在圣城西港码头找到了左飍溟的同伴花奥,并帮助花奥成功在近海的渔船上放了八发信号弹,吸引了全城警备力量的注意力,为左飍溟的救走铁心阿绿赢得了时间,事后,在花奥的帮助下,第二天古娜就离开了圣安托里奥斯,她雇了一辆马车马不停蹄的沿着官道北上,花了三天的时间才离开圣城的范围,她和花奥在七股水河边的驿站告别,自己继续乘坐马车往东北方向走,又花了两天的时间,这才到达澜溪镇。
一路上吃的苦受的累古娜都没有怨言,她真正担心的是铁心能不能安全的渡过烂海到达巫谷,从半岛而来的时候,古娜每过一个镇子或村庄,都会遇到或多或少的安托里奥斯警备军,出入圣安托里奥斯半岛的每一个关隘都被封锁了,古娜知道现在半岛的局势很复杂,也很混乱,她虽然沉稳,但毕竟只是个女孩,在过关隘时见到这样的场面还是觉得有点后怕,她想,如果未来两天之内铁心没能来跟她汇合的话,恐怕不是已经落网,就是在巫谷遇到麻烦了,她知道巫谷是苗人的聚居地,苗人都是一些难缠的家伙,可单看眼前的情况,她必须先在澜溪镇找个落脚地地方。
据她所知,澜溪镇属于云岭翼天城范围内的商业镇,以出产玉石为名,镇子不大,坐落在暮澜江畔,有南北来往的小渡口,时常有北方来的玉石商人。古娜从来没来过澜溪镇,因为她过暮澜江走的都是上游罂红城的跨江大桥,这种小渡口一般走的都是小本生意商人,或是偷渡者。众所周知,暮澜江是与彰水齐名的东极大陆两大流域,因为南郡地区的东西方向地势起伏较大,所以暮澜江的水势比彰水更为凶猛,一般的小船小舟根本不敢私自跨江而过,但古娜出生在海港城市若兰城,从小便与海洋为伍,对波涛汹涌的大江大河少有畏惧,况且,选择从澜溪镇这样的小渡口走,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旅途劳顿了五天,古娜觉得骨子里都透着累,来到镇口看到了澜溪镇的牌坊,无精打采的走了进去,也没有心思去欣赏这里的风光了,奔着客栈就漫无目的的走进了镇子。
走在镇里的街上,人倒也不多,古娜也没见到有多少摆摊叫卖的,这里与大多数南方的镇子的建筑风格都差不多,要说与众不同的地方,也就是在众多的沿街屋舍下多了些玉石点缀的装饰,陈列在街道的两侧的商铺都没有挂牌坊门面,却都在门前的屋檐下挂着一块用红线悬吊的玉石,但普遍都冷清的很,她连着经过了很多商铺都没见开门,即便开了门的也没什么生意。
“看来最近生意有点萧条啊……”古娜摸着饿扁了的肚子,双眼无神的走着,凭着知觉她走到了街口的一个浅巷里,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真的藏着而个不大的客栈,推门进去后却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整个客栈装潢完整,但却落满了灰尘,像是被荒废了很久的样子。
就在古娜在空荡荡的客栈内四处观望时,门外的街上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经过,她便转身出门,看到几个老百姓正在朝着西边跑去,她走上前拦住一个过路的中年人,“大叔,这家客栈怎么没人啊?”
“掌柜的也跟去赤神神祠了,狼神的门徒正在传教呢。”中年人一脸茫然的看着这个女孩说道。
“狼神?什么狼神?”古娜先是愣了一下,在他愣神的时间中年人就急匆匆的走掉了。古娜思索了片刻,也跟着往西边去了。
澜溪镇不大,古娜跟着那些人走了不到一刻钟,就来到了镇子外西边的赤神神祠,从外面看那是个破败的赤神神祠,就是个普通的小殿堂建筑,只有两三间隔室的那种,大概很久没有修葺了,白砖黑瓦的神祠丝毫没有敬神的庄重感,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这个神祠被众多镇子上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她似乎闻到了一种古怪的香火气息。古娜身子瘦弱,很容易就从人群外围挤了进去,挤进了神祠的大堂中,那种古怪的香火味道愈加浓郁了,她虽然对香料没有过多的研究,但她习惯性的用纱巾捂住了口鼻。
第一眼,她看到神祠中的赤神泥像倒塌了,一个全身被黑色长袍笼罩的人坐在倒塌的神像之上,口中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应该是在做事念咒语,古娜仔细端详着那个黑袍人,他身上的黑袍从右肩开始就顺势而下刺绣着暗红色的线条,像是某种诡异的图腾,她看不出这是什么图腾,但那种暗红色在她的眼中居然显得有些扎眼,她神情恍惚了一下,眼前那个黑袍男子身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狼魂,真的就像是一只野狼形状的黑色幽魂,她惊讶万分,顿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随后,黑袍男子停止了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伸出双手,朝着围观的众人大声叫道:“凶神已死,赤神将休,唯有狼神,拯救苍生!”
顷刻间,围观的百姓们全部跪倒在地,朝着神坛上的黑袍人不住地磕头,顿时竟然只有古娜一个人站在了那儿,古娜捂着口鼻,惊讶的看着周围的众人,身子颤抖了一下,她再次看向神坛之上的那个黑袍人,看到那人正在注视着自己,那是双金黄色的眼睛,像是毒蛇一样,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她二话没说,转身便冲出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一口气跑出去几百米,古娜才停住脚步,她像是受了惊吓一样,不停的走在镇子的街上,额头上还在渗着冷汗,她心有余悸的走到了之前的浅巷内破败的客栈之内,靠着破旧的木门,心情终于平复了些许。
“是……是西极异神的邪教!”古娜低声惊呼道,此起彼伏的心情带动心脏仍然狂跳不止,那个黑袍人毒蛇一般的眼睛又在她的脑中浮现,她很害怕那人会追上来。可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听声音来得方向是径直朝着店内走进来的,古娜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她躲在门后,眼睛望向了门口的方向。风从门外吹了进来,门口悬吊的玉石摇摇欲坠,拉扯着木梁吱吱作响。
“有人吗,我们是来住店的。”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古娜心中一惊,随后便看到有三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其中一人好生眼熟,那人生得一头黑发,虽然看上去腌臜不堪、步履蹒跚,但仍旧掩饰不住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以及凤表龙姿,细细看下,不是铁心又是谁呢?
“铁心。”古娜从门后走了出来,站到了刚刚进门的三人面前。
可能是因为古娜出现的突然,铁心三人像是惊弓之鸟,都亮出了自己手中的武器,铁心愣了三四秒才看着古娜反应过来,紧张的神情这才松弛了下来,他将短刀收了起来,“古……古娜?你怎么在这儿?”
浅巷的破旧客栈里,白天还看不出来,可一到晚上就开始四处漏风,四个人躲在这个无人光顾的废弃客栈厨房里,往炉灶里填了很多的木头烂布生了火取暖。
古娜靠着墙,看着那个兹恩尔德少年阿绿在炉火前啃着一块黑乎乎的肉,也不知带在身上不知多久了,铁心和叫霓娜的苗人女孩也在吃那种黑乎乎的肉,就像野蛮人一样,古娜注意到那个苗人少女居然还养了一只小猴子,再看看他们三个衣衫褴褛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从巫谷来的路上他们吃了多少苦,相比起来,古娜觉得自己从圣城来的这一路简直太舒服了些。
“这么说,你们是从巫谷逃出来的。”古娜裹在纱巾里,只露出了一张脸,黑暗的环境下,炉膛里的火光照的她满脸通红,“霓娜,你不是巫谷郡主吗?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出来?”
霓娜把啃干净了的骨头丢到了火中,随即炉膛里冒出一阵黑烟,她回头看了看古娜,表情冰冷,“巫王本来没想要为难他们,想关他们两天就驱逐出巫谷的,可后来有人来找巫王,要出重金要换他们两个人的命,所以我才救他们出来的,我只是不想让这两个家伙枉死,还有,我正好不想在巫谷那个鬼地方待了。”
听着霓娜直接干脆的回答,古娜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了,她语塞了半晌,然后才回答道,“你救了铁心,不管怎样,我这里先谢谢你了。”
霓娜像是轻蔑的笑了笑,然后有些高傲的伸出了手,原本古娜以为她想示威,但却听她说道:“在巫谷,感谢别人没这么多礼节的,如果你真想谢我的话,就把你的干粮分我一点。”
“呃……好……”古娜有些愕然,然后把腰间的粮食袋取下,拿了两块白面饼给了霓娜,对方接过去之后就将其中一个掰成两半,分给了阿绿和铁心,后者两人欣然接受。
古娜靠着墙,刚想闭上眼休息休息,就听到铁心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无力,“我们能逃出圣安托里奥斯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可听说现在中原旱灾刚刚过去,八方乡野都在闹饥荒,有钱也买不到粮食,连年饥荒,听说连中原地区都有人易子而食,这是天谴啊,这半块饼,还是留着吧……”说罢,铁心就把半块白面饼收到了怀里,他望了古娜一眼,眼中满是沧桑和迷惘。
平常人可能不知道,但古娜最了解铁心之前的为人,他出身大贵族,是平西王铁秋生唯一的儿子,从小锦衣玉食口含金匙,尽管他洁身自好严于律己,但贵族的奢靡之风还是影响了他,可如今在古娜眼前的铁心,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感觉,她想,这半月以来的流亡生活,可能真正教会了铁心怎样来做自己。
“你能这样想,你父亲知道了会为你骄傲的。”古娜淡淡的说。
铁心用一根木头拨动着炉膛里的火,顿时火星随着热风喷涌而出,他干咳了几声,把手里的木头随手一丢,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现在已经是通缉在身的人,谈什么骄傲可言,我已经让家族蒙羞了。”
话说完后,狭小的厨房里忽然静了下来,只有夜风涌进来发出的呜咽声,古娜游侠为难的看着铁心,又看了看阿绿和霓娜,阿绿仍旧在看着火发呆,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似乎压根就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而霓娜更是置身事外,已经躺在干草堆上和衣而睡了。
“不管怎样,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渡船口,都跟我北上回若兰城,你们也说过,有人曾找巫谷谷主要你们两人,就说明安托里奥斯的手已经伸出圣城半岛了,继续留在南方断然不会安全。”古娜严肃的说道。
“不,阿绿跟你回东夷,我必须回家。”铁心也是一脸严肃,“圣城的事件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正式传到北方,你带阿绿去找古烈,给他改名换姓,这样才是万全之策,我们两个必须分开,不然就太引人注目了。”他的话刚说完,阿绿就抬起了头看向他们,脸上仍旧写着困惑和冷漠。
“既然你决定了,也只好如此了。”古娜有些惆怅,却又无可奈何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