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干烧黄鱼上桌。
雄壮如狮的俞总夹了一大筷子鱼腹,不住嘴地连连称赞:“好吃,好吃。”
瘦如竹竿的甘总从鱼腮与鱼身相接的地方夹了一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咽下,用餐巾纸擦擦唇边,说:“这道干烧黄鱼是这家餐厅的招牌菜,色香味型都是一流的,听说制作这道菜的是国宴上的特级厨师。
弥勒佛似的黄总没动筷子。
这是一家装潢富有江淮色调的餐厅,包间精致而不奢华。
黄总说:“你们知道九鼎的人把我们三个叫做什么吗?”
俞总与甘总不约而同地停住筷子。
黄总苦笑一声。
俞总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把我们三个人叫做干烧黄鱼,”黄总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们是魏董事长新点的一盘下酒外卖。”
俞总把筷子啪地摔在桌上。
三人面面相觑。
甘总端起满杯白酒,一饮而尽。
黄总浅啜一口温热的花雕。
俞总滴酒不沾,也不喝任何一种饮料,他只喝服务员倒的大杯白水。
静了一会。黄总说:”我们三人同时加入九鼎,算是有缘,以后常聚,每次轮流做东。我比两位年长,今天又是我召集的,第一次我来买单。”
俩人点头称是。
俞总喝了不少白水,终于按捺不住,说:“我的公司刚成立,我没经过商,我加入九鼎,是因为魏董事长答应让我参加一个大的投资项目,俄罗斯的,我已拿到可行性报告,”他骄傲地拍拍身后的公文包:“我准备投资五千万。”
黄总试探地问:“老弟,你转业多长时间了?”
“一个半月”。
“当兵多少年?’
“二十八年,十六岁穿的军装。”
黄总不怀好意地问:“你过去一定在军需后勤部门吧?”
俞总嘿嘿笑道:“你别拐着弯儿骂我贪污受贿,我老俞两袖清风,从没拿过半毛钱的不义之财。”
黄总纳闷地看着他。这位俞总曾自豪地说过,父母兄妹一家都是军人,没有海外关系,哪来这么一大笔钱?难道去了一趟香港,中了六合彩?俞总虽然心直口快,对自己的资金来源却从来不露半点口风。
在小咖啡屋,常律师遇到的那对四手相握的中年男女中,男的就是俞总,女的是他给儿子请的家庭数学老师。
俞总突然问:“五千万是很大一笔钱吗?”
甘总触电似的回答:“当然”。
“我对钱没什么概念,”俞总不好意思地说:“部队是供给制,家里老婆管钱。”
黄总又把目光投向甘总。
他说:“前几天我到江北市谈个合同,经过一处新楼盘,是老弟你开发的吧?”
甘总没说话,默认。他高兴的时候也是皱着眉头,何况最近他不大高兴,所以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还到售楼处走了走,售楼小姐特别热情,”黄总言外之意,买房人不多。
甘总轻叹一口气。
凭借生意场上多年历练出的经验,黄总敏锐地感觉到,甘总一定遭遇重大资金困难。黄总很想了解面前这两位的实力、背景以及加入九鼎的原因,以此判断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时,他们可否做为自己的同盟军。九鼎公司的那些老股东们,个个低眉顺眼,已经被**成只会磕头喊万岁的忠臣孝子了(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判断大错特错)。
甘总满腹心事,一怀愁绪。也怪自己,让前几年的胜绩冲昏头,以为房地产市场永远艳阳高照。去年,他在三线城市开发楼盘,本想赚个盆满钵满,跻身十强公司之列,不料一夜之间,房子卖不动了。资金告急,而且是十万火急!他四处作揖,头磕破,膝盖跪肿,开口一说借钱对方比兔子还快地扭头撒腿就跑,他买耗子药的心都有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托人引见,拜访魏董事长。坐在魏董事长气派非凡的大办公室里,他激情叙说了一个小时,这辈子,他从未说过这么文采飞扬,言词恳切,饱含感情的长篇大论;主题只是两个字,借钱。魏董事长耐心听完,只说了六个字:“明天九点,再谈。”第二天,他提前半小时,守候在九鼎公司大门,怀揣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没想到,接下来就是签约,汇款。事后听说,魏董事长是通过他夫人郑婉儿的关系拆借到这笔资金,九鼎公司没有从中牟利。燃眉之急解决之后,甘总开始感到这笔资金的利息高的吓人。与魏董事长几次深谈之后,甘总带着他的公司加入九鼎,月息降两个点。甘总心里盘算着,刚卖几套房子仅够偿还这笔资金的利息,本月利润为零。他又喝了满满一杯苦酒。
这时,只听黄总半开玩笑地说:“你可以找俞总拆借资金嘛,俞总,借不借,几分利?”他在巧妙地引导话题。
甘总也是生意场上老手,他转守为攻:“黄总最近发财,手头若是方便,可以拆借给我一些资金,利息好商量啦。”
“不过做成几笔小生意,”黄总伸出一个小手指头:“赚一点酒菜钱啦。”
甘总说:“小生意?黄总生意越做越大,身家已经有十位数了吧?”
“十位数?”俞总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吃惊地瞪圆眼睛:“不得了!”
黄总连连搓手:“哪里哪里。”他面色红润放光,想必内心十分得意。
甘总一枪直刺:“老兄,你的生意做的顺风顺水,也是雄踞一方的诸侯王,为什么甘心加入九鼎,屈居人下呢?”
黄总脸色暗淡下来,笑容僵化。
甘总逼问:“说来听听”。俞总随声附合。
黄总一口回绝:“说不得,说不得。”他的态度坚决,这与他圆滑的性格极不相符。他一转念,笑了:“如果一定要说,就说句两位绝不相信的屁话!鬼话!我万分景仰魏董事长的领袖风采,超人能力,磊落胸怀,完人品格,所以自愿入九鼎,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俞总做出一副呕吐的样子。
黄总哪里敢讲,因为办了一件糗事,他险些触犯刑律去吃牢饭,幸亏魏董事长上下疏通,使他免受,躲过这场劫难。加入九鼎,是他与魏董事长心照不宣地达成的交换条件。
三人各怀心事,吃得很慢,菜已凉了。
黄总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想不想听听当年魏董事长与他的爱妻郑婉儿一段缠绵悱恻、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俞总立即凑过身子,竖起耳朵。
甘总:“八卦。”
黄总清清喉咙,正要开讲,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暴喝:“滚一边去!”
一个粗野的声音咆哮:“不许带狗进入?这是狗吗?这是藏獒!你再敢挡大爷的路,我让它咬断你的脖子!”
一个服务员尖叫!
008
清秀淡雅的包间。
马彪脚踩椅面,大刺刺地坐在椅背上。这人梯形脸,秃头,矮状,带一根半斤多重的大金链子,身上绣些乱七八糟的纹身,典型的一个人见人厌的混混。左边站着小兄弟二愣子,右边就是那条丑陋、串了秧的杂种藏獒。
他胡搅蛮缠地说:“这是狗么?这是纯种藏獒”。
杂种藏獒低吼两声,表示对主人完全赞同。
餐厅经理笑容可掬。
“是是是,您这条藏獒一看就是好种。新来的女服务员不会说话,您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不跟她计较。”
“小姑娘胆小,她刚才被吓晕了,送医院观察两天。”
“想讹我?”
“哪能呢,餐厅没报警。警车一来,警灯亮,警笛响,事儿就闹大了。”
“你吓唬我?”
“我们餐厅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您也是常来常往的贵客,您是有身份的人,不能让别人把您看低了。”
“嗯,这话我爱听。”
“您这条藏獒拉了,撒了,味大,别扫了您的兴。”
“嘿,什么叫您这条藏獒,我听着别扭。”
餐厅经理忍住笑:“您的,您养的这条藏獒要是拉了,撒了.......”
“我不嫌。”
“听说您请的是位女客,人家也不嫌?”
“......”
“您今天的单八折,鲜榨汁赠送。”
“我不是来要饭的,这是卡,密码六个零,刷!”
二愣子牵着杂种藏獒,走出这家南风港式餐厅。
路边,他来到停在树荫下的路虎车前,把杂种藏獒拴到前保险杠上。他一蹶屁股,不留神,后腰上掉下一把砍刀。
两名巡警发现,分开,包抄过来。
二愣子不愧是三进宫的人,他用眼角余光瞥到正在靠近的巡警,坦然地从地上拾起那把砍刀,弯成对折,又敲打车前盖,嘴里念念有词:“塑料的,给我儿子买的玩具。”
两名巡警止步,松了口气,走开。继续往前巡查。
二愣子手里拿的,正是前天晚上,他抢常律师公文包时挥舞的那把儿童玩具砍刀。二愣子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大让他抢那个公文包,但他一般只做不想,所以有人评价说,二愣子的脑容量只有一粒花生米大。
包间里,马彪等的很不耐烦。
今天,一个女人打电话约他在这儿见面,马彪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那些歌厅小姐都夸马哥特有男人味儿,特有女人缘儿。早就过了约定见面时间,那个打电话的女人迟迟未到。马彪心痒难抓,一个神秘女人,长什么样?不会只是诓自己,不来了吧?
这时,女服务员推开包间门:“请进”。
人没到,一股扑鼻的香水味儿先到了。金善姬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马彪眼前一亮:“大美人,是你!”
“几年不见,听说你发了?”
“哥哥我是有钱人了。我早就不在街面上混了,现如今我是成功担保公司的老板,跟九鼎公司的魏军魏董事长平起平坐,叫什么,叫什么商业伙伴。”
他抓住金善姬的手就没松开过:“妹妹你大胆地往这坐。”
“上菜上菜”,他一迭声地冲女服务员喊:“干红葡萄酒不要了,换伏特加,大瓶的。”
“马哥还记着我喝什么酒。”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只要是马哥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包间门关紧了。
一会儿,只听马哥大声说:“只要帮你这个忙,什么要求都满足我?我可还是光棍一条,一条光棍!”一阵放肆的哈哈笑声。
009
孙贵笑不出来了。
市立医院的诊室里,他坐在冯医生面前,拿着一叠化验单,
面如死灰。“冯医生,你我是老朋友了,你给我交个底,我还能活多长时间,两年?
“.......”
“一年?”
“........”
“只有几个月了?”
“你要是还那么喝酒,明天就进炉子。”冯医生一边埋头写处方,一边说:“别人身体里的百分之九十五是水,你的全是酒精。”
“几个月?三个月?”
医院走廊里,孙贵懵懵怔怔地乱走,分不清方向,浑身冷的发抖。他没去药房取药,只能活三个月,还吃什么药。他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冯医生的话:肝硬化,肾衰竭,一滴酒也不能再喝了,而且严禁房事,好好保养,也许还能多活几天。他的头一晕,差点摔倒,手扶着墙,不住喘息。
“老爷爷,你病了?”
孙贵低头,一个小姑娘站在眼前。
他四周看看,找到一个标牌:心脏外科病房。自己怎么糊里糊涂地走到这儿来了。他蹲下身,:问:“你叫什么,小丫头?”
“我是莲儿。”
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圆,清澈的犹如山间溪水,漂亮的就像一个芭比娃娃,只是嘴唇有些发紫。她穿着一件肥大的白底蓝竖条的病号服。
“爷爷就要死了了,”孙贵说。
莲儿安慰地摸摸他的头发:“别怕,妈妈说了,人死了就像睡着了一样的。”
孙贵心想,不是不怕,而是怕有什么用。
莲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绳项链,上面挂着一块不断变幻光晕的暗红色小石头,说:“你摸一摸,它会保佑你的。”
孙贵眼眶湿润了,他一个人孤单的太久了。
一个女护士走过来,警觉地盯着他,拉起莲儿的小手。
孙贵问出医院的路怎么走。女护士说:“从这个楼梯下两层,左拐,直行。别下三层,那是太平间。”
孙贵朝莲儿招招手,刚要走,又问:“你妈妈呢?”
“她睡着了。”莲儿笑的天真极了。
孙贵走出医院大门,他抬起头,觉的阳光刺眼,照在身上感觉不到温暖。一辆老式丰田王冠小轿车停在他的身边,司机侧探身打开车门,孙贵背着手,自顾自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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