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两年前纪念随自己的继母尉迟岚,还有自己的妹妹,纪家二小姐纪允,去了趟京城近郊那闻名天下的白马禅寺,为常年随军征战在外,扩土开疆,战功赫赫的纪坤还愿。纪念便被寺内德高望重的苦禅大师所授的佛法所吸引。
苦禅大师道纪念有宁静致远的脱俗灵气,是块适合潜心参悟佛学的好材料,倒也一语中的。这两年里,日渐成熟的纪念开始越发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仅日食斋菜,不沾荤腥,还常行善举,甚至对府里的下人丫鬟都不加使唤,很多类似于端茶递水,束发铺床的小事亦是她这个相府大小姐亲力亲为。
这次的开仓施米便是纪大小姐的意思,这对于家财岂止万贯的相府来说连九牛一毛都谈不上。所以,即使纪丞相远征在外,大权在握的丞相夫人尉迟岚也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纪念的恳求。
“小姐,咱备好的这五百袋米已经分发完了。”马福全眉开眼笑,对纪念恭声道:“咱们回府吧。”
纪念颔首,莞尔称好。虽然老马是只府上的管家,可纪念对这位呵护着自己渐渐长大的老人,打心眼里的尊重。在今日分发出去的米袋,也是纪念和马老一袋一袋等量均好,两人平日里抽闲,足足忙活了三天才准备妥当的。
马福全看着越长大,便出落得越像她娘亲的纪念,心中不免喟叹。自己家小姐真是样样都好,模样自不必多说,偏偏还有份菩萨心肠,只是马福全还是觉得,若纪念不生在高门相府,会不会比现在更快乐一点?
老马看着纪念钟灵毓秀的样子,心里却知道,在这个偌大的丞相府里,除了自己这个为纪坤卖了半辈子命的老奴,小姐还真找不出半个能说话的人来。 至于她那常年在外监军征伐的丞相父亲,虽是对纪念宠爱有加,却亦难陪伴。
然而,最让老管家无可奈何的事是,随着年岁的渐长,与纪念同父异母的纪家二小姐,纪允,对姐姐的嫉意竟随着纪念越发动人的美貌,日渐加深。
相府的奴才们有哪个不懂得察言观色?见丞相夫人放任这二姐妹的日渐疏远,早就心照不宣的站好了队。 因为,连那给伙房里打柴的李傻子都明白一个堪称丞相府生存法则首条的粗浅道理:老爷不在的丞相府,那就是夫人尉迟岚可以只手遮天的相府。
尉迟岚何许人也?
在纪允之生母,大唐丞相之妻这两个昭然若知的显贵身份之前,尉迟岚还是当朝国师尉迟鸿之女,南镇抚司司座 尉迟海棠之妹!
在这样举足轻重的背景面前,便是这丞相纪坤,平日里也得对夫人尉迟岚礼让三分。
其实,自纪念年幼之际,尉迟岚便对被纪坤所偏爱的大女儿颇为疼爱,俨然一副视同己出的慈母模样。后来,哪怕纪念出落得比她的的亲身女儿,纪允,更为楚楚动人,尉迟岚依旧时常告诫纪允,不可对姐姐轻慢无礼。
而当事态演变到,朝野之间皆言纪丞相之长女姿色倾城,蕙质兰心,且素有贤德,有母仪天下之风,可候选太子妃的时候。 尉迟岚便知道,不管是纪念她有心还是无意,都触碰到已然不可逾越的底线了。
暮意昏沉,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埋进了长安城近郊,白马山禅寺林立的佛塔背后。
入夜了。
丞相府内,适才紧邻着纪念的冷艳紫衣女子,此时正步履轻盈的跨入一间熏香四溢的居室,她显然已是轻车熟路,对室内陈列的各种来历让人瞠目结舌的珍奇字画亦是视而不见,显然是有正有紧要之事。
“弦月你来啦。”一个清脆的声音自卧榻处传来,一女子渐慵懒地坐起身。不远处的桌案之上端放着厚厚的上等宣纸,所临摹的行书密密麻麻,错落有致的列然于上,有些字体墨甚至迹尚未干透,字迹隽永有古韵,显然是这说话之人下了苦工所得。女子眉目清秀,玉簪螺髻,一身锦绣的绫罗绸缎,别具匠心而更显端秀。
一看就是王府侯门的大家闺秀。
女子自是纪家的二小姐,纪允。虽没有姐姐纪念那般国色天香,却也是个可圈可点的美人,这相门双姝之美称,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回小姐,事毕,大小姐已回府。”一袭紫衣的弦月点头道。身为纪念的贴身丫鬟,她在而今这个尉迟岚母女独揽大权的丞相府中,显然已是纪允的心腹。
“呵呵,我这姐姐可算是回来了,她那么爱抛头露面,是生怕这偌大的长安城还不知晓她的花容月貌么,真是个贱人!” 纪允面带桃花,轻笑道,眼中的夺人嫉意却是毫不掩饰。
“奴婢不解,百姓皆言纪念体恤民情,夫人为何还要放任她出府施粮,好叫她愈得人心?”弦月疑惑道。
“夫人那欲擒故纵,自是有她的考虑。若是不允了姐姐的请求,怕是还会落人话柄。再者说,弦月,你觉得这天下是百姓说了算的么?”纪允举杯品了一口玉杯中的温热茶水,微讽道。
杯里的,那是上供皇家的极品龙井,当真是不负盛名的茶香鲜嫩清高,滋味鲜爽甘醇,让人神清气爽,回味无穷。可惜啊,只要心里惦着纪念那冰清玉洁的楚楚模样,纪允便是喝如着此的千金难求的好茶,也索然无味了。
弦月看出了纪允眸光里的意兴阑珊,心中陡生几分疑虑,却不敢妄自多言,却见纪允轻叹一口气道:“适才,听我娘说,皇后娘娘钦点了十数位朝内世家大族的千金,于半个月后的露云山庄,共赏花展。”
弦月抬头,看见纪允那正只待自己会意的眼神,惊道:“莫不是……皇后娘娘她点了大小姐的名?”
丞相府就纪念和纪允这两位大小姐,自然都是榜上有名。但见纪允颔首,却蹙着秀眉道:“只是,这次娘娘借着游园赏花的名义,怕是在物色太子妃的人选。你说,我那好姐姐,怎么从小到大什么好处,她都能挨得上呢?”纪允说着说着,痴笑了起来,笑意里有无奈。
纪允与纪念这两姐妹,原本得了这三世积德的卓越家世,已然是天大的福分。而让纪允始终愤愤不平的是,姐姐纪念似乎继承了她生母的绝美容貌!
因为纪念的生母死得早,所以从小到大父亲纪坤都明显偏爱幼年丧母的纪念,每次回家都对小纪念又亲又抱,甚至连纪念打碎了御赐的琉璃杯都不曾被责怪,凭什么?就凭她可怜? 而长大后的纪念,又凭她愈发惊心动魄的貌美,赢得了人们的瞩目,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自己,永远就像个不起眼的陪衬。在纪允的眼里,自己那个空有一张好皮囊,终日不学无术,只会读读佛经和故作清高的姐姐,就这么一路顺理成章的,让自己这个名至实归,秀外慧中的大小姐,当了十多年的陪衬!
“凭什么呢?就因为你有个早死的娘么?”纪允痴痴笑道,似在自语:“自古红颜多薄命的道理,姐姐你都不懂。”
弦月微怔,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