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不足的是,一直有一只柔软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摸来摸去,纤细温柔的呼吸声轻轻落在自己身上,好像一阵春风拂过脸颊。梁翊努力睁开眼睛,熟悉了眼前的景象。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正趴在床头,歪着脑袋看自己。见梁翊醒来,小丫头欢呼雀跃:“梁大娘,梁翊哥哥醒过来啦!”
梁翊整个人都是懵懵懂懂的,只是伤口传来的痛楚渐渐清晰起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结果小丫头尖声叫了起来:“呀!你快躺下!大夫说了,你要静养!”
梁翊懒得理她,还是坐了起来。小丫头见阻拦无效,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道:“你总是这么不听话,难怪梁伯伯常常揍你!”
梁翊语塞,瞪了她一眼:“黄珊珊,几天不见,你怎么又胖了?”
叫黄珊珊的小女孩气哼哼地撒手,赶紧跑到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急道:“你骗人!我明明瘦了!”
珊珊穿着一身嫩绿色丝绸棉袄,外面套着一件月牙白色马甲,像棵小树一样清新明丽。她今年刚刚十四岁,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个子蹿得很快,身材也跟吹气似的,一眨眼就圆润了起来。好在她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就算长点肉,也很招人喜欢。她是富川知县黄文山最小的女儿,梁家没有女孩儿,又跟黄家交往甚密,梁夫人就把珊珊当女儿养。珊珊也十分喜欢梁家,三天两头往梁家跑。当然,她更喜欢梁翊,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做梁家的儿媳妇。
“珊珊,你刚才说什么?”
说话间,梁夫人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跨进房门来。一看到儿子醒来,不由得喜极而泣,抱着儿子哭个不停。梁翊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昏睡五天了。说来也怪,那天晚上梁夫人做梦,梦到儿子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眼前,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梁夫人被这个梦吓得一身冷汗,醒来后不管不顾地要来达城找儿子,黄珊珊也吵着要来,梁夫人只好带着她一起来了。结果没想到儿子果真被人捅了一刀,生命垂危,只差一点,就是天人永隔了。
梁翊抱着母亲,心想又让母亲担忧了,不由得万分愧疚。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常玉娇,她双目含泪,形容憔悴,想必也是为自己费心劳神。他叹了口气,将母亲抱得更紧了些。
珊珊看看梁翊,又看看常玉娇,跳出门去,气势汹汹地问常玉娇:“你怎么又来了?”
常玉娇也不恼,微微一笑,说道:“小妹妹,在你梁翊哥哥面前,你最好说话温柔一点哦!”
珊珊一怔,接着惊恐地捂住了嘴,朝屋里看了一眼,拢拢头发,小心翼翼地说:“姐姐,我是说呀,你这几天累坏了,就不要再来操劳了嘛!”
常玉娇笑道:“我呀,本来已经很累了,可是一见到你梁大哥,就一点都不累了。”
黄珊珊气鼓鼓地冷哼了一声,一跺脚,便跑了出去。常玉娇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梁翊,目光比春光还要明媚柔和,可是她终究没有进来。站了一会儿,便怅然若失地走了。
梁夫人发觉了儿子的异常,她也看向窗外,笑着说:“这位常姑娘人真的不错,我来达城之后,也多亏了她照应。如果你喜欢,不妨把她娶进家门。”
梁翊摇了摇头,说道:“娘,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梁翊没有说谎,如今身上真的没有半分力气。梁夫人闻言,赶紧扶儿子躺下。突然,房门“哐”地一声被撞开,一个魁梧的身影闪了进来。梁翊看清了来人,惊得一哆嗦,也不顾伤口疼痛,赶紧挣扎起来,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床上。
梁若水风尘仆仆,气喘吁吁,黑着一张脸,冷冷地站在门口。梁翊知道,父亲在大发雷霆之前,总是这样沉默着。他也知道这次让母亲担心,自己实在罪孽深重,就算父亲怪罪,他也无话可说。梁翊心中忐忑,过了一会儿,听父亲叹气道:“身上有伤,躺下歇息吧,别再惹你母亲伤心了。”
“是,孩儿知错了,父亲一路辛劳,也好好歇息吧!”梁翊稍感意外,依旧恭恭敬敬地跪着,低头跟父亲说道。
梁夫人重新扶儿子躺下,絮絮叨叨地说:“你爹其实很心疼你的,就是嘴硬而已。一听到你受伤了,他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你别多想啊,好好睡一觉,我给你熬药去。”
梁翊温顺地点点头,母亲走出去后,他并没有睡着。伤口隐隐作痛,提醒他五天前发生的一切。
那天玉衡提前准备好油,为防止气味扩散,他只浇了一点点油,又在院里、院外放了些枯草,把油都给盖住。还在枯井里放了一桶凉水,以防梁翊有不时之需。待张德全他们被引到这所院子里,风遥开始人不知鬼不觉地浇油,点火,火势凶猛,瞬间便把屋子吞灭。熊熊大火里,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而此时玉衡已经悄悄准备好马,拴在城门附近。本来想让风遥把四个使者全杀了,但没想到张德全心狠手辣,让剩下那两个使者葬身火海。按照梁翊的吩咐,风遥一直躲在对面的院墙里,以防最后有什么不测。如果梁翊顺利杀掉张德全,那风遥就可以安全撤退了;如果张德全命大不死,那风遥便可一箭射死他,从而彻底洗清梁翊是“残月”的嫌疑。这一步步都是按照梁翊的计划来的,唯独没想到最后张德全还能捅自己一刀。若不是风遥箭法还说得过去,说不定笑到最后的还是张德全。
虽说风遥的箭法并没有梁翊那样精准,但也算是顺利了解了张德全的性命,实属难得。尽管根本不用担心风遥的安危,但这次又欠了他一个大人情,梁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想。刚想睡一觉,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那两个孩子的下落,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竟连一刻都躺不下了。他刚要坐起来,正好柳知县进来了。柳知县一看梁翊这副样子,赶紧小跑过来,扶住梁翊,急切地说:“梁公子需要什么,吩咐下人去弄就好啦,何必这样强撑着呢?”
梁翊不好与他辩解,只得笑笑说:“劳柳大人费心了。我躺了这么多天,身上都要发霉了,这才想下来走走。”
“别勉强了,你这死里逃生,还不好好养着。”柳知县说完,便陷入了沉默。梁翊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柳大人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柳知县鼓足勇气,问道:“梁公子,那天在火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张大人为何要杀你?”
梁翊在床上坐稳,缓缓说道:“我说出来,柳大人未必会信。”
“梁公子但说无妨。”
“张广、李安两位大人本想出门探查情况,不想被刺客射中;而刘虎,王龙二位大人见火势凶猛,本想弃张大人而去,自求生路,结果没想到自己引火上身,把火引到了院子里。张大人一气之下将二人踹进屋里,结果二人又被门匾砸中,活活断送了性命。至于张大人为何要杀我,我也不太清楚。大约是我和他之间有些过节,他又不想让我把刘、王两位大人丧命的秘密给泄露出去吧。”
柳知县连连点头:“张大人的为人是毒辣了一些,我还真没想到他会毒辣到这种地步。不过本官还有一事不明,还请梁公子解答。”
“柳大人请讲。”
“仵作验尸时,发现张大人腿上似乎有刀伤,梁公子可知道他这是何时受的伤?”柳知县小心翼翼地问。
梁翊心里一咯噔,心想衙门里这些人也不完全是吃白饭的。他瞥了一眼放在床边的“清风”,上面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迹。他很快镇定下来,说道:“是在下刺伤的。”
“为何?”柳知县有点意外地问。
“说实话,刘、王两位大人丧命后,张大人也想要了在下的命。一次偷袭过后,我踹掉了他的剑,在他腿上刺了一刀。张大人受伤,便无力再攻击我,我也借机寻找脱险的机会。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
“这个张德全,真是死有余辜!你捅都捅了,怎么不朝着他胸口捅?”常玉娇正好走进来,皱起两道柳叶眉,毫不留情地骂道。
“哎,常姑娘,张大人纵然有过分的地方,但逝者为大,不要说得太过分。”柳知县摸着稀疏的胡子,一本正经地说。
“嗬,说得倒轻巧。还好他刺梁公子那一下你们都看到了。如果你们没看到,梁公子又被他捅死了,还指不定他会给梁公子扣上什么罪名呢!”常玉娇说着,一着急,眼泪便顺着消瘦的脸颊流了下来。
“好啦好啦,所幸梁公子没事,这不事情都弄清楚了吗?”看着梨花带雨的常玉娇,柳知县也不忍呵斥了。
“没事?那死里逃生的人是谁?昏睡了五天才醒过来的人又是谁?”常玉娇越想越心疼,泪水越发止不住。
“常姑娘,你别激动,我真的没事。”梁翊心下感动,好言相劝道。
常玉娇听梁翊这么说,便努力止住抽泣,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花篮。柳知县见梁翊神情疲惫,也不好意思再做打扰,更无法开口让梁翊写一副匾额。不过梁翊看出了他的心思,说等伤好了就再为衙门写一副匾额。柳知县喜不自禁,吩咐下人好好照顾,不得有丝毫闪失。
柳知县走后,梁翊发现桌子上有一只净瓷瓶,里面插着一折嫩绿的新柳;再看向门口,鹅黄的迎春用淡粉的发带束着,静静地躺在精致的小竹筐里。这房间里虽然躺着一个重伤员,可一点都掩饰不住春天的气息。想到常玉娇有心布置,梁翊心中无比感动。
第二十三章 表露心迹(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