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觉得自己特别失败,年三十许,至今一事无成。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丫头值得回忆,上学时候成绩不上不下,自费上了一个重点高中,高价念了一个三表本科,除了打了几场群架宣泄荷尔蒙,代表学校参加市运会之外,吴克竟然觉得自己的青春完全虚度了。打工一年多灰溜溜的回到家乡的小县城当公务员,工作中处理不好同事关系,“政治”斗争中被人死死踩在脚下,工作五六年依然还是一小科员,美其名曰“正股级国家干部”,结了婚又离了婚,因为他喜当爹。从民政局大门走出来时,吴克无奈的笑了笑,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一是房价便宜,二是房价便宜,三还是房价便宜,可是谁稀罕来这里买房啊。小县城地方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好处就是办离婚手续时候不需要有人来劝你,省的浪费口舌,而且,很多事情,除了当事人不知道,整个小县城已经传遍了,颇有一种世人皆醒我独醉的讽刺意味。
吴克拿出电话,一遍一遍的翻着通讯录,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陪自己喝酒买醉的人,虽然说朋友不少,可是有些事却也不想在朋友跟前说出来,无奈地收起手机,走向了停车场。
……
砰!
……
吴克猛然惊醒,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缓下喘息,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呜……胃部涌起不适,他捂着自己的嘴,翻下床冲入破旧的浴室里,呕吐出胃里的残渣和没有被消化的菜叶,他想起上大学时候寝室老大说过的一句话“看,他金针磨都没嚼……”,呜……正撑在马桶盖上吐着,猛然一抬头,泪眼望见镜里的自己,双眼布满血丝、面目狰狞,额上却并无血印,柔软的长发贴在额前。用力的摇了摇头,吴克只觉得喝多眼花,镜中的自己竟然很年轻,还梳着从高中毕业就再没留过的三七分,一定是喝太多了。
宿醉一场,体内的酒精已经完全排净,胃液也吐了出来,头痛、眩晕、恶心、胃部不适、困倦、过极度口渴和认知模糊。
吴克自嘲一笑,自己在想什么?
忽然,他想起来,昨夜他一个人开车去市里酒吧喝酒,小镇子就这样,深夜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他一个人开车到市里,不记得喝了多少,记得自己与一个男人拼酒,洋酒、啤酒、白酒、红酒、雪碧、可乐、矿泉水,两人拼了个旗鼓相当,拼了个两败俱伤。开车回家的路上,对面晃来一束灯光,意识的最后一刻,吴克知道那是一辆前四后八货车。
砰!
……
看看四周,是爷爷家。吴克爷爷是一名老红军、老干部,县政府给分配了一栋80㎡的小楼。吴克一家三口直到自己初三转学前都是在爷爷家住的。
快步朝挂在墙上的挂历跑去,1998年6月,3日被红笔圈上了。走到家里的衣柜,镜子上看到的是一张稚嫩的脸,嘴边微微的绒毛,三七分的长发,还因为宿醉油油的贴在头上,一如当初青涩的模样!
对于这一系列不适应的诡异感受,吴克感到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回到了过去,可是?那历历的一幕,仿佛就在昨天啊!
对于重生这件事情,吴克消化了好一阵子,有一些失望,一些得意,一些惶恐,一些释然,一些兴奋……
但既然都起床了,还是早些梳洗,吴克用冷水拍打脸颊,他记得爷爷生前总是说自己洗脸不洗耳后和脖子,打理完自己,穿着一件单薄的半袖T恤,洗发白了的那种,下身是一条休闲裤,他记得自己在这个小镇子生活十多年从来没穿过牛仔裤,不是不喜欢穿,是因为买不到,这个年代从小镇到市里坐车得坐四个小时,所以能在小县城里买的东西就都在小县城里解决了,踌躇了一会儿,虽然时间下午一点半,正是午觉的时候,他却睡不着了。
吴克拉开卧室的门走了出来,环顾四周,家里没有人,昏暗的客厅里全是十几年前的陈设,破旧的沙发,磨坏棱角的茶几,笨重的组合木柜,还有一个二十二英寸的长飞牌彩色电视,架有天线,九一年买的,那个时候吴克还在上小学。吴克始终觉得这是中国第一代山寨品牌,九十年代最火的电子产品应该是长虹,这台长飞估计就是所谓的高仿了。这个年代除了中央一、中央二、省台,就只能收到SDYNSCFJ几个省的频道了,说起FJ省东南卫视,走过这个年代的人应该都很熟悉,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奥迪双钻,我的伙伴”这一条广告语,还有《四驱小子》动画片,辽艺引进配音,同期的还有《足球小子》《宠物小精灵》《佐罗的传说》,再早期的有《魔神坛斗士》《美少女战士》《花仙子》,这些动画片陪吴克走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除了这几个频道,其他的大多数时间充斥的是画面测试图形和满屏幕的雪花,尽管如此,大家对电视节目还是热情高涨,看电视俨然成为这个年代的重点娱乐项目。
虽然时间下午一点半,正是午觉的时候,他却睡不着了。打开电视,调到SD卫视,正在播放12集电视连续剧《好汉秦琼》,本打算拿小马扎坐电视跟前做津津有味状,忽然发现自己实在装不下去,有些经典,也只适合回忆。
从床下拿出一个篮球,是小舅在郑州做生意带回来的礼物。小舅工作的厂子倒闭,他们这些工人无奈只能下岗,带着新婚的妻子去往郑州创业,吴克记得这个时候小舅应该是在郑州跟别人合伙干KTV,对了,这个时候应该叫的是歌舞厅或者卡拉OK,后世的时候吴克跟小舅聊天开玩笑说小舅也算是国家娱乐产业的先行者了。
小县城里也有人玩篮球,虽然现在足球小将的火爆,世界杯的热潮,造成了小县城里所有的学生都在踢足球,我是大空翼,看我猛虎式射门,看我的香蕉球……但是在全民崇拜乔丹的年代,小县城里还是很多人玩篮球的,不过上辈子吴克却是在转学到另外一个省之后,才接触到篮球,并且喜欢上这项运动的。运了下球,熟悉一下球感,还不错。如果自己从16岁就开始练习篮球的话,没准到大学之后自己也能打一下CUBA,吴克傻乐着。
家属区里就有篮球场,破裂的水泥场地,一边的篮筐被坏小子偷走卖废铁打游戏了,还剩一边篮筐摇摇欲坠,不过聊胜于无,年幼的身体,从来未接触过篮球,吴克只能有意识的调整手型,脚踝、膝盖、腰、大臂、肘、小臂、手腕、手指接续发力,哐,打篮筐上了。
年轻真好,可以肆意挥洒着汗水而不知疲倦,出了一身汗,宿醉的头痛也已经缓解了,不得不说,年轻真的挺好。回到家时候母亲已经回来了,正在做饭。爷爷奶奶回军区参加一个茶话会,之后还要回LN老家走走亲戚,父亲跟着县长去南方调研去了,家里只有娘俩。
妈,我回来了。
吴克的母亲是一名中学教师,不过不教吴克这一班。
吴克记得母亲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培养出来的学生在全国各地都很优秀,后来直到母亲退休之后,还有国外的学生每年给母亲邮回来各种礼物。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总是教不好自己家的孩子。
“臭小子,赶紧洗手吃饭,亏着你爸不在家,十来岁的孩子喝这么多酒,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看他回来揍你不!”母亲笑骂了一声。
嘿嘿,吴克卖萌似的傻笑了一声,挠了挠头上油油的三七分长发,乖乖的跑洗手间洗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