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脸色极其难看,这一句“非战之罪”恰好捅了他的心窝子,皇图霸业不仅仅需要能力,更要有几分“上苍眷顾”,举凡古往今来成就大业的无不是运气逆天,往往绝境之时峰回路转,愈发能够证明天命所归之重要。
但现在这句“非战之罪”却几乎质疑他李治并没有得到上苍眷顾,所以即便看上去局势对他有利,但却难抵天意所属,在最不可能失败的地方遭遇不可思议的失败……
一旁的褚遂良素来不会掺和这样的会议,即便坐在旁边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置身事外,但现在见到场面凝重、气氛压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现在最要紧不是讨论殷秦州究竟如何失败、火炮究竟如何威力无穷,而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算是“天命所归”,难道什么也不做只等着天上掉馅饼就行了?
说到底,他虽然是被逼着上了晋王这艘船,却也不希望晋王这艘船沉了,毕竟他当初可是写下了一份“自白书”,一旦晋王覆灭,他想继续仕途就得重回陛下那边,那么“自白书”随时可能被萧瑀爆出来。
谁又愿意头顶上时时刻刻悬着一把刀子呢……饆
一言惊醒梦中人,李治精神一振,颔首道:“此言有理!现在局势对吾等颇为不利,预想之中的援军未必会来,咱们难道继续困局此地?”
尉迟恭抓了抓胡子,一脸愁容:“坐困此地自是下下之策,但现在东宫六率按兵不动、程咬金立场不明,其身后还有薛、刘、郑联军虎视眈眈,咱们一旦有所动作,谁也不知道会引发何等变故,实在是不敢动啊。”
连骁勇善战的尉迟恭都如此说,可见局势恶劣至何等地步。
李治一双剑眉拧起,动不敢动,不动又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他现在已经后悔当时听从尉迟恭等人之言直奔长安而来了,兵临城下固然距离胜利更进一步,同时却也丧失了机动性,导致陷入僵局,进退维谷。
如果没有陷入这等死地,大不了重新返回潼关,与薛、刘、郑联军打上一场未必没有获胜之机会……
迎着李治企盼的目光,萧瑀沉吟着,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李治的主心骨,且作为支持晋王起兵的“主谋”之一,他必须在这个时刻拿出主张,而不是仓皇无措、束手无策。饆
想了想,萧瑀沉声道:“如今之局势,退是肯定退不得了,既然已经陷入死地,何妨置诸死地而后生?”
帐内诸人皆是一惊。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崔信问道:“宋国公此言何意?”
萧瑀道:“现在玄武门以外已经被房俊彻底肃清,只要攻陷玄武门,便可以追着李道宗的后军猛攻,但李道宗现在已经猛攻武德殿多时,到底是李道宗先一步攻破武德殿控制住陛下,还是房俊先行攻陷玄武门对李道宗形成夹击?依我看来,都有可能。然而成大事者,本就要寄予几分气运,如果李道宗兵败,太极宫安然无恙,殿下也只能亡命天涯;反之,如果李道宗先一步攻入武德殿呢?只要殿下能够率军及时攻陷明德门杀入长安城,纵兵沿着天街直抵承天门下,或许就可以抵定大局。”
李治沉吟不语,目光有些焦躁犹豫。
他明白萧瑀的意思,只要自己能够攻入长安城与李道宗会师,就算是立于不败之地,即便皇帝逃出长安城,最多也就是帝国分裂,东西对峙。
若侥幸控制住皇帝,自然大获全胜。饆
当然,这么做的风险是极大的,现在虽然身陷死地,但若是存心突围,以麾下十万军队的实力还是能突围出去的,流亡天涯也好,逃回山东重整旗鼓也罢,总归还会一分生机。可一旦攻入明德门,身陷长安城中,那就彻底无路可退。
不成功,便成仁。
绝无任何转圜之余地……
要不要这么决绝自蹈绝地,向死而生?
尉迟恭长身而起,一撩战袍衣摆,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愿率领麾下精锐攻入长安,替殿下扫清道路,至承天门下恭迎殿下大驾!”
众人一愣,一双双目光投注到慷慨凛然的尉迟恭身上。
李治浑身一震,下意识便站起身走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尉迟恭双肩,感动得无以复加:“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鄂国公忠肝义胆,国士无双,本王之肱骨也!”饆
尉迟恭这是要自履死地,让李治守在城外,一旦事不可成,可伺机逃遁,保得一命,而他自己自是绝无生还之可能。
众人尽皆感叹,唯有萧瑀面色涨红,似遭受无尽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