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萧某冒昧,陈将军,倘若贺六浑将令公子擒住,以性命要挟,将军当如何决断?”椒图面不改色、反问道。
“我既为将,当为朝廷效死力;岂可因一子之私而有负皇恩?若当如此,必大义灭亲!”陈副将脸色一沉、双拳紧握,掷地有声道。
陈副将的激昂之语听得我心有戚戚。再看高肃,仍旧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额角的冷汗却是不断,他心下定是清楚的,落在陈副将这些人手里是死;被当作人质押到军前、他家丞相行事利落坚决、亦是死;生而为高氏之子,他此时除了等死、根本别无选择。
听得陈副将之语,众将亦是一阵沉默。
既然食君之禄、身负家国,有朝一日真要面临如此抉择,只怕他们也只能忍痛割舍;何况那贺六浑是何等人物,杀伐决断、又怎会心慈手软?
“将军大义,萧某佩服。”椒图拱手作揖、继续道:“自古当以有道伐无道,我军正义之师,为何要行不义之举?”
“贺六浑既为国丈,封王拜相、掌军政大权,必有其过人之处,又怎会为了区区稚子、动了妇人之仁而延误军国大事?”
众将虽怒、却也深知此理,一时无言反驳。
“若是用此子要挟贺六浑,只怕又会被他军中的哪个箭术高人奉命一箭射杀,以免扰乱军心,我军岂不枉做了小人?”
此语一出,众将继续缄口不言。
“贺六浑既然将这高肃养在身边、定是疼爱的紧,此番若是逼得他大义灭亲、痛失爱子,以这老贼的深沉心机,岂不是要大做文章,二十万大军凝心聚力,将我等死死围困、破釜沉舟、强行攻城,玉壁小城又如何守得住?”椒图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说道。
“如今初战告捷,前日又灭其精锐,我军需严守此城、从长计议,徐缓图之。”椒图接着分析道。
中帐一阵寂静,连呼吸之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诸位将军,可别忘了——”
椒图忽然朗声道:“河南之地还有侯景的十几万大军呢,那厮沙场悍将、飞扬跋扈多年,东魏除了贺六浑没人能压制得住,不到万不得已、贺六浑是绝不会轻易放侯景出来作战的;不过要是真的惹急了……”
此语一出,便像一枚惊雷落地,众将倒吸一口冷气,再不敢多言——一个贺六浑尚且难以应对,再多个侯景,纵然宇文泰亲率大军驰援、鹿死谁手也难预料啊。
“不知孝宽将军意下如何?”椒图见众人皆沉默,问道。
孝宽多年征战,这侯景的厉害他确是实实在在地清楚;他良久不语、军帐内的气氛越发凝重。
“……杀一个七岁的孩子,非我孝宽所为。”孝宽将军沉思良久,道:“杀了他于我军并无益处、反而招来灾祸;放了他于我军并无损失。”他面色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继续道:“把这孩子还给贺六浑,且与那老贼耗下去,一点一点蚕食他的部曲、熬干他的斗志!”
我暗自长舒一口气、悄悄地庆幸,这孩子的小命算是保住了;也着实替椒图捏了一把汗;再偷偷瞅一眼高肃,只见他虽面不改色,后背却早被汗水浸透了。想来刚才这几生几死的激烈论辩,和从地狱里走了一遍差不多吧。
“将军!——”几个颇有异议的偏将立时准备抗议,被孝宽厉声拦住:“军令如山!”
城外,暮色四合。
几个兵卒押解着高肃,正往敌军大营走去。赶来接应的偏将、校尉、千总、侍卫、仆役正神色焦虑地在原地徘徊。他们远远的看到高肃、迫不及待地飞奔而来,七手八脚地替他解了绳索,谨慎地为他处理着伤口。
高肃换了月白色的素净衣衫,一直面色凛然的他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终于恢复了小小少年原本的神采,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眉目如画;他转身向椒图深躬一拜,道:“长恭谢先生相救之恩!”言辞恳切,听之动容。
继而又转身对我说道:“长恭学艺不精,此番甘拜下风;他年有缘、必与你战场上一教高下!”语罢,便纵马而去。
“十年后,吾必赴今日之约!”我朗声道。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椒图带来的兵卒里、有人悄悄和接应他的仆役私下换了什么物什。
“公子,十年之后,我定要与那高长恭再较量一番!”回去路上,我兴奋地说着。
明明是敌国的贵公子,眼见他得救,我竟有些高兴。想当年在长安,眼见家国危难、父兄战死,自是十分憎恨东魏和高氏一族的;如今有缘结识,本该是惺惺相惜、意气相投的少年玩伴,若是没有家国宗族的束缚,那该多好啊。
“……那孩子貌柔心壮,胸中有激雷、而面如平湖,他年必可拜上将军也。”椒图沉吟道,“小孩儿,你以后也要当将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