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慧见路阳来,仍旧高傲不屑的打招呼,“哟,路少爷呀,稀客啊。”她很享受路阳对她谦卑恭敬的样子,她自信就算整个世界把她抛弃了,路阳依然会对她死心塌地。
但今天的路阳,只淡淡的笑了笑,礼貌的道了句,“周太太好。”便目不斜视的,跟着沪森从淑慧身旁走了过去,淑慧好一阵失落。
路阳带来了一罐子龙井,用山泉水在紫砂壶里泡上,沪森品上一口,道:“安徽那里打起来了,听说了吗?”
路阳“嗨”了一声,道:“打不打仗与我何干,我一个卖茶叶的,只关心口袋鼓不鼓,腰包涨不涨,费心思关注那些干什么。不过我上次去村里收茶叶,听说有几个男人去参加了什么部队,女人们在家里守活寡呢,你说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去送命,真是搞不懂。”
沪森哈哈笑起来,“你过的才是好日子呐,乡下人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清楚,灾荒年啊,连野菜都吃不上,三更夜就被地主拉起来摘茶叶,还要被你们这些无良的奸商笑话。”
路阳道:“你的意思是打一仗他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了?他们的日子好过了,你还能做你的大少爷吗,还能娶三房四妾,这叫什么,叫造反,政府能遂了他们的意?”
沪森笑笑,“我不懂政治,可生活有些变化总是好的。”
路阳道:“好的变化谁不喜欢,坏的变化怕是避之不及了,我还是本本分分卖我的茶叶吧,这仗再怎么打,茶叶总归要吃的,中国人嘛。”
两人说着话,院子里陡然传来淑慧教训佣人的声音,字字咬牙切齿,一个声调高过一个声调,和泼妇骂街有的一拼。
沪森开路阳的玩笑,“你瞧瞧,你爱慕的女人本质上是这副模样,清高冷艳实际上和她是不搭边的,骨子里就是粗鲁的血性,让你大开眼界了。”
有关淑慧的话题很敏感,路阳小心的打着哈哈,“她现在是你的夫人,我的嫂子,朋友妻那是绝对不能欺的,你不要随便瞎说。”
沪森道:“紧张什么,我们之间什么话不能讲。”
路阳心虚的冒冷汗,起身告辞道:“约了朋友去舞厅跳舞呢,要不一起去?”
沪森摆手,“不去,不送了,你慢走。”
路阳走后,沪森沉默的坐着品茶,他的心浸泡在加了惆怅和懊悔两种佐料的苦水里,自那天父亲忆祖说起凌菲的事,他慢慢理清楚为何第一次见凌菲时,她身上有种忧郁的气质,为何阿墨说报纸上写凌菲是私生女,为何她固执,倔强,不愿显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悲伤。沪森后悔,他从来没有真正走近过她,生活给了他好多次醒悟的机会,可他优柔寡断没有抓住,而现在的忏悔,对于人生的作用,已微乎其微。
路阳“噔噔噔”的快步下楼,见被训的丫鬟是小红,淑慧扇了她一个巴掌,“死丫头,我放在书房里那块红缎绣凤凰的布料哪去了,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小红捂着腮帮,口气强硬,“我没有,我没看见什么布料。”
淑慧又扇了她一个巴掌,“你这是在跟主子说话吗,贱人。”
路阳瞅瞅楼上,打算假装没看见,一走了之。但淑慧叫住了他,“路少爷,这就要走啊?”
路阳只得应道:“是啊,周太太。”他抬眼看了一看小红,小脸蛋被打的浮肿,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路阳道:“周太太,这出什么事了?”
淑慧当他是心疼自己,扭着晃到他面前,她的小腹已明显凸出,却仍穿着蝉翼薄纱旗袍,紧紧的勒在胳膊肘和腰间的赘肉上,毫无美感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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