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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年十五岁(1/1)

    思微从来不认为一个人会在突然之间失去一切,希望灭顶。关于年少时期的记忆,模模糊糊的记得清晰,偶尔在一场梦里回味一遍,享受幸福的同时也要忍受一遍一遍的遍体生寒。自十五岁以后她已经不再流眼泪,至少不当着旁人的面流泪。她的眼泪多数在梦中挥洒,在她模糊的状态下打湿枕头,打湿头发。弟弟陈栩非常弱小,即使已经十二岁,但仍然会因为别人一个嫌弃的眼神或者嘲讽冰冷的话语而瑟瑟发抖。陈思微的自尊被不断的挑战,几乎超出她能忍受的底线。可她能做的就是站在陈栩的身前,尽可能用自己沉默的眼神击退攻击嘲讽和流言蜚语。

    十五岁以前她对生活的期待从不高瞻远瞩,对于幸福的定义尺度仅仅定在每天准时起床上学,在学校度过一天后,又慢悠悠的和弟弟一起回家。她妈妈是县城里中学的老师,年老的外公是校长。一个家庭里出现两位教书匠,对于教育自然走在先列,子女的教育便早早提上日程,并且给予的教育也要与众不同。于是思微从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事实上,思微从形成胚胎开始,就已经受了最好的胎教,她妈妈是一名严谨的物理教师,对物理一学科可谓喜爱不已。并且陈母还是在职班主任,每天停留在学校的时间何其多,日日闻书声琅琅,因此思微受到的文学熏陶简直是登峰造极。这个评价度极高的成语还是从思微父亲的口里转出来,足以见得他们本期待的教育成果。

    而思微出生后果然不负众望,是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儿。相对的作为一个初次到来的孩子,她受到了绝对的宠爱。

    按照陈母的想法是要将思微培养成继承她的理科接班人,而年老的外公则有另外的想法,外公是文化造诣极高的文化人,她希望思微将来能成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虽说气质要娴静,但绝对不能木讷。当然,培养成陈母那样枯燥自傲的性子自然是一大忌讳。他曾经在女儿的身上失败过一次,吸取了教训总结经验。那这一回就绝对不会剑走偏锋,又造出一个陈母出来。陈母虽说持有异议,但在当家人父亲面前她的发言权几乎为零。至于陈父,他是上门女婿,又没有一份所谓的领国家工资的正当工作,平时也轮不到他做主。于是思微的培养大计正式拉开了序幕。

    启蒙从娃娃抓起,在外公的可以培养下,她的文学素养果然比起同龄人先进。在别的小孩会数一到一百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李白是个伟大的诗人,不但写了不少诗篇巨著,甚至还让皇帝李隆基最宠爱的妃子和内侍为他磨墨提鞋。

    然而还不够他满意的程度,琴棋书画会两样,要多念书,更要会写,毛笔字学一家字体,平心静气锻炼其中。其余的略通一二即可不做精通的必要。而其他舞蹈类也应该要学一门,于是他的外公在考虑之后第二天就着手准备,提了礼物往同一栋楼层三楼的王老师家直奔而去。王老师家的太太来自省城,听说是来自一个工薪家庭,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不过后来学习了舞蹈艺术一类,毕业后自己出来开了舞蹈教学班。后来嫁给了王老师后,跟着王老师来到了县城。也在县城里开了个小班,专收有钱人家的小孩进行培养,还多次参加了比赛,获得过大大小小不一而足的奖项。

    在王老师客客气气的迎接这位老校长进门后,谈了一个小时,第二天,三岁多的思微就成为教学班最小的学童。她对跳舞毫无明确概念,每天就依葫芦画瓢的扭几个夸张的动作,回家后扭给大人们检阅以此获得夸赞。即使她什么也不懂,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至少他让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外公内心得到填满。有意识真正学习舞蹈已经是六七岁的年纪,现代舞极其难学,事实上,每一行都不容易。拉筋软骨都是不可少的步骤,好在思微年纪小,根骨软。训起来吃力但速度也算快的。

    一般一个小孩在那个年代,能被迫学习多种特长的其实并不多,再者他们是小县城,对外交流有限。说不上完全闭塞,可能到市区去一次也算得上出趟远门了。因此多才多艺的思微在那个时候非常吃香,至少逢人见了都要夸赞她几句。不过旁人问起的时候,边上有人答只说这是李校长家的孙女。思微从不为校长家的孙女儿代号感到不满,相反她骄傲于她的外公是一所中学的校长,正因如此不管大人小孩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非常多且热切。而她在学校里同学对她和颜悦色主动找她玩丢沙袋,老师们会对她与众不同,犯了错也绝不会出声呵斥。

    她所认识的叔叔阿姨几乎都是家属区的教书匠们,她的玩伴也多是教师子女。他们一帮人规规矩矩的按着父母的安排玩乐,又照着父母的安排学习。十岁前一帮小子姑娘是学校里扎堆令人羡慕的团体。而十岁以后,个人开始发展独立思想,在各自的父母看不见的地方成为另一个样子。

    校长家的孙女这个代号几乎持续到她十岁,因为十岁这年外公心肌梗塞死亡。而十岁过后,她的代号变成了李老师的女儿。很少有人见了她会说她是陈思微,同班的学生像别班介绍她,只会说她是某中学某某老师的女儿。她在一千多人的小学里成为人人熟知皆因她的母亲她的外公。

    她进中学被众人熟知也不过是第一天上课的时候陈母来班上找她出教室,而上课的老师说了一句,思微,你妈妈找你。教室里就起了喧哗,新来的学生们各自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前一刻彼此还是陌生人的周围一圈立刻能因为加入讨论的阵营而变成说得上话的朋友。那个年纪非常奇怪,由刚走出小学的稚嫩交杂着长大一岁的自我认可。尽管他们其实个子仍然小,面孔也稚嫩,但他们心中已经把升一级当做了分水线,仿佛两个月前的那个孩子不是自己似的。他们之间频繁的传纸条,一问一答的讨论他们间的新鲜事。于是思微的大新闻没多久就在一年级新生间传了个遍,尽管是因为思微妈妈的缘故。

    思微的妈妈在学校是出了名的严厉,譬如她对学生从来不和颜悦色,犯错就大声责骂。譬如她监考的考场绝对没有一个学生敢作弊,否则记大过处分,严重些就留校察看。年纪越小所能接受和理解的惩罚实在有限,前面两项依然超出绝大多数学生的理解和底线。他们在私底下张狂,然而绝不会傻到摆到明面上成为众矢之的。而口口相传的学生时代,你身边总有总有那么个人来善意的告诉你,某个老师不严厉,可以和他闹一闹。某个老师很厉害,你们最好不要惹她,后面再伴随着一件件‘光荣事件’。自然唬得一愣一愣的,一传十十传百。为了把自己融入新团体,众人发挥了自己所能贡献的余热,一切小道消息皆数贡献出来分享。

    一届又一届,陈母只差没被妖魔化。不过再如何议论,在他们所接受的教育中,尊师重道是摆在首位,老师仍然是他们心目中威严和正义方的化身,不能有半点僭越。

    关于这些思微已经习以为然,学会很好的处理和同学间的关系,她不骄不躁,平心静气。不和同学走的太近,也不至于过头的生疏。显而易见她的关注点不在上头。

    她关注的是成长到十岁这一阶段,思微家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陈父的小卖部终于发展成为中型超市,思微家的生活水平又提升一个档次;二是思微的弟弟陈栩出生,终于代替思微成为家庭的重心——也就是外公的过度关注。而思微被逐渐由母亲接管,开始了枯燥又冗长的一番天地。不变的共同点是始终要求她要做文雅乖巧的女生,父母的要求一定要遵从。穿衣打扮要干净舒雅,女孩子不能好动。翻天覆地那是男孩子的权利,而思微在长久的氛围下,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自我意识,她长此以往后逐渐习惯这种管教方式,成为家人眼中期待的样子。

    然而作为一个对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是未知的,那种未知吸引她不断的去深入发掘。被改造良好的思微自然不敢把好奇摆放到台面上来,于是她就在一切自己独处的时间和空间里汲取营养,食髓知味的一发不可收。

    时间是一切的源头和终结,她终于慢慢的养成了内敛早慧的性子,然而被蒙在鼓里的父母并不知他们的教育走向不同的方向,在他们眼里,她依然是乖巧懵懂的女儿,是会被骂哭后给一颗糖果就能止住哭泣的乖小孩。

    可是思微早就明白很多不该她的年纪明白的东西。比如原本应该是独生子女的家庭为什么能多一个弟弟出来,是因为思微的外公跑了很多趟关系,紧赶慢赶的上下打点处理的结果。又比如他们家多要一个小孩的原因是两亲家人丁单薄,外公家只陈母一个女儿,再无旁系的亲戚,而陈父家父母早亡,陈父唯一的一个妹妹早年嫁到外省,一年不回一次家是常有的事。外公考虑到以后的各种问题,最终抽出让思微父母生一个儿子的方案。

    思微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但她仍然和同学们友好相处,甚至继续参加学校的大小文艺演出。在学校也算是一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学生代表。她争取做一个积极向上的好学生,并且乐此不疲。

    而思微的弟弟陈栩,生来体弱多病。一张脸苍白苍白的,好像随时会消失。他为着这点从父母那里夺取了原本属于她的关注和疼爱。但思微并不觉得讨厌陈栩,她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般无二对于亲人的珍惜和喜爱,弟弟对她来说是新鲜的未知。更多血缘上的亲疏让她对陈栩充满怜爱。她看顾陈栩,为陈栩做所有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她甚至于在后面长长的一段成长期中,学会了默默感激父母让这个弟弟到来。

    除了必要分开的时候,她和陈栩几乎形影不离,和连体婴无差别。思微父母期盼的正是一家其乐融融的景象,于是至此全家过得一派祥和。

    在失去外公后,全家人几乎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走过了悲伤。似乎在那个时候,对于亲人的离世,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渐渐习惯。没有人会一直怀念一个人,除非他不再需要正常的生活。思微在心里怀念着外公,她知道父母也许也同她一样。而八岁的陈栩则真正是不知死亡为何物的男童。

    年复一年,父母的开始出现皱纹和些许白发的时候,思微终于从小学毕业进入初中阶段。而家庭长时间的和乐美满也让她不会去遐想不切实际的事物。她慢慢地和正常豆蔻少女无异,会收到来自异性男孩的告白,即使她外貌并不十分出众,然而她的才华和才艺让她变得与众不同。她接收来自周围人的艳羡和多多少少的嫉妒。她虽说平易近人,然而性子滋养天成的傲,顾忌自尊,不容他人践踏。

    由小及大,他们家是让人羡慕的家庭。思微曾想,没有任何一个家庭是她所愿意交换的。她的出生和成长,让她体验到爱和被爱。

    然而当一个人太过顺风顺水,往往只证明属于他的劫难还未上门来。思微相信关于人生要历经风雨的信条。然而她想不到她要历经的风雨是前所未有的狂潮,掀翻了所有一切。

    陈父超市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他们家的财富自然而然也有所累积。于是家中购置了小轿车,换大尺寸的彩电,几乎家中所有的家用在几年之间来了一次翻天覆地的换新。

    陈栩始终是病怏怏的样子,每年中药不间断的喝。不知是有成效还是没成效,总之他减少了偶尔突然昏迷不醒的状况。

    那天陈父决定扩大超市面积,和陈母商量着要进市区去找另一家供货商。正好是暑假,思微的中考结束,等待她填的市里最好的一所高中放榜录取。

    陈栩也是小学毕业升初中,因此一家四口都在家中无所事事。陈父建议全家一起出游添置当季衣物,顺便也可以去参观参观思微即将进入的学校。

    思微摇头,她最烦在拥挤的闹市和人推搡,虽百无聊赖也不愿出门。而陈栩跟在思微身后已成了一个不可改掉的习惯。等思微表态后他也跟着表态拒绝一同前去。陈母埋怨了两人一阵,和陈父欢欣雀跃的自驾去了。

    噩耗传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钟,家里的座机响个不停。而思微带着陈栩出门打羽毛球去了,没有接到电话。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点钟,思微喝了一杯冰镇水,给陈栩拿了一支雪糕大脚板雪糕,她自己则顺手捡了一支脆芝麻。走到客厅,正好接到电话,电话里有个女声冰冷的告诉她陈父陈母在路途的一个大转弯时出了车祸,双双抢救无效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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