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意将盖在身上的锦被从一角掀起,慢慢做起了身子,穿好了锦鞋踏在了青肷做成的毛毯上,侧首看向站在旁边低着头等待吩咐的相宜,说了句,“更衣。”
得了吩咐的相宜即刻从金丝楠木的衣柜中取出了橙红色的衣裳,哪只淳意只是看了眼就说:“换一件吧。”
相宜看了看手中的衣裳,暗怪自己不小心竟取了橙红色的衣裳,又换了件浅紫色的出来,给淳意更衣,约摸着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里里外外都穿戴整齐了,又扶着淳意坐在了梳妆台前,从一排精致的广口分别装着各色头油的白瓷里选出了一瓶淡粉色膏状的玫瑰头油,边拿了象牙梳沾了带着淡淡的香味的玫瑰头油给淳意梳发,才梳了几下,相宜就透过了铜镜见淳意敛眉,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了淳意,刚想告罪,就听见淳意舒展了眉头问她:“我今日睡了多久?”
相宜又继续给淳意梳发,回道:“有一个时辰了。”话音刚落,相宜手上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光洁的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嚅着嘴唇说:“比昨日多了半个时辰。”
淳意眉眼一挑,让相宜继续为她打点妆容,心中却跟明镜儿似的,仔细的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相宜打开了装着首饰的妆奁,将先前想说的话吞进了腹中,一排排精美绝伦的簪子发钗步摇躺在妆奁中,淳意只是随意扫了眼那些旁人眼里十分名贵的首饰,她的母亲是长孙世族嫡系长房嫡出三女,世族传承百年的底蕴也造就了如今性子的淳意。
相宜将梳好了头油的黑发绾成了漂亮的发髻,最后挑了一支步摇别在了发间。将描眉用的螺子黛捧在淳意的跟前,淳意拿起了那螺子黛,对着铜镜细致的描着眉。
然后又拿了她之前看的书坐在了贵妃榻上,边翻着书边对相宜说:“去将那沉水香燃了。”相宜跪坐在矮几旁,取了小铜勺将数量繁多的香料按了顺序添加在香炉里,断了许久的烟雾又是冉冉浮起,一时间屋里就剩了小铜勺轻轻碰撞香炉的声音和纸业摩擦的声音。
在此之际,外间传来了帘栊哗哗作响声打破了这一方的沉寂,淳意从看书中抬起了头看着门口,见进来的亦善衣摆处湿了一小片,因走得急而微微喘着气,对着淳意行了礼,“王妃,八爷派人传话,说请您明日进宫。”
“可说了为何?”淳意僵直了身子,手中的书也没拿稳掉在了青肷毛毯上,摊开的那页写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淳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若是不验证真实性,她寝食难安。
除了那日王妃得知先帝将她许给了八爷时,显得特别慌乱,相宜还未见过如此慌乱的淳意,没了往日的风范。
当时先帝还未驾崩,八爷同四爷为了储君之位斗得不可开交,淳意甚至大逆不道的想先帝可能是故意看着他的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当时也有许多人迟迟不肯站队,就包括了傅丞相,然一道圣旨,傅丞相的嫡长女淳意成了八王妃,让人措手不及。就在众人以为傅家是八爷一党时,傅丞相的嫡长子却与陛下交往甚密,众人都以为傅丞相是想要左右圆滑,日后不论谁登基为帝,傅家的荣华是跑不掉的。只有淳意知晓,她差点成了弃子。
“来人并未说何事,只说了一句阴沉了那么些天,后日也该放晴了。”
亦善有些不解,为何王妃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但还是如实说着。
淳意像是下一个被抽干了力气,靠在了用软玉制成的靠枕上,合上了双目,将复杂的情绪藏了起来,是了,四爷登基为帝后,八爷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如今四爷御驾亲征却被敌军所困,生死不明!八爷怎会放过天载难逢的机会。他果然还是做了,后日登基为帝。
“那人呢?”
淳意缓过了神,平复了心情才睁开了双眼问着。
“去了两位侧妃的院子。”亦善停顿了一下还是如实地说着,说完还偷偷看了一眼神态自若的淳意,就怕淳意听了这句话会心生不悦,谁知淳意只是“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淳意扬了扬好看的下巴示意亦善将刚才掉落的书本捡了起来,亦善上前将书捡起双手捧给淳意时,淳意却没接,说:“放那吧,去泡杯茶来。”
亦善照做后,取了茶船放在矮几的另一侧,用茶壶冲泡好茶水,又将茶壶中的茶水斟于茶盅之中,氤氲的雾气熏得亦善舒服的眯了眼,橙黄的茶水散发着醇香,亦善取出茶盏,将茶汤斟于茶盏中,端到了淳意跟前,淳意接过了香茶,右手捏起茶盖滑了滑橙黄的茶汤使那茶汤漾起了波纹。呷了一口茶,将茶盏交给亦善,问道:
“怀瑾呢?”
亦善将茶盏放在案几上,听到淳意这般问,动作停顿了一下,才回话说:“小世子在后花园的走廊里跟身前伺候的人玩躲猫猫。”亦善看着脸色看不出喜怒的淳意,又加了句,“代序姐姐也跟着去了。”
淳意伸出养的极好的葱葱玉指,左右翻看着,随意的对亦善说:“去将那副金丝暗纹护甲拿来。”
等着亦善将盛着金丝暗纹护甲的紫檀木托盘拿来,淳意不紧不慢的将四个护甲戴好,这才转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亦善,拖着语速说:“我这里不需要太过自作聪明的人,可是懂了?”
最后四个字就像是一把锤子一样敲在亦善的心上,让她“唰”的一下白了脸色,托盘没拿稳掉在了毛毯上,啖指咬舌的亦善腿一软跪了下来,不敢开口说话。
淳意收回了目光,看向相宜,没管因她一句话害怕的啖指咬舌的亦善,问:“外边儿在下雨么?”
相宜站了起来,回道:“已经下了有一会儿了。”说完还瞄了一眼亦善衣摆处快干了的水渍。
相宜话音一落,淳意的脸色就寒霜密布,嘴角处还噙了点并未完全展开的笑。
“小世子身边的人是越来越不尽心了。”
一句话决定了一众人的命运,跪着的亦善打了个激灵,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好在淳意并未罚了她。
就在亦善低着头强忍了惧意时,淳意微带了寒气的话语响了起来。
“收拾了,去将小世子带回来。”
得了命令的亦善松了口气,像是得了大赦迅速的将掉落的紫檀木托盘放了回去,踏在毛毯上只觉得脚步虚浮,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等亦善退了出去,淳意屈了指,指向搁置在案几上的茶盏道:“总觉得这茶不够甘冽沁心,像是缺了些什么。”
相宜露出了笑容,走到案几跟前将淳意喝剩的茶盏端了起来,说:“奴婢给您重泡一杯?”在淳意微微颔首后,相宜走到了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茶船那,动作熟练的泡着茶,还边说着,“其实这用露珠泡出来的茶更是甘冽沁心,”说话间一杯茶就泡好了,相宜端着茶盏给淳意,温度适宜,带了笑继续说:“您尝尝看?”
淳意接过了茶,先是在茶沿处抚了一圈,才不紧不慢的接开了茶盖轻轻吹了口气,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屈着指尖轻敲着腿面,也没回答好与不好,而是问了一句:“听说最近代序总是天还没亮就出去收集露珠了?”
看着这个样子的淳意,相宜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如实的回答道:“是,已经有些日子了。”
淳意微凝了寒气的双眸盯着还在冒着热气的茶盏,声音是听不出的寒意,“八爷最爱的就是用露珠泡出的茶。”
被淳意一句话惊到的相宜才想通,她究竟忽略了什么。
看着满脸错愕的相宜,淳意轻哂,“也难为了她能每日天不亮就起身了,更深露重的。”
有些时候真想是真的不愿被人接受,酽酽的茶仍旧冒着热气,却热不透淳意的心。
“她,王妃,这……”相宜有些语无伦次,她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抱着一丝希望,小心翼翼的问“会不会是弄错了?代序她跟了您五年。”
淳意合上了布着寒霜的双眼,不肯在多说一句话,若是只有露珠一事,那也许是她弄错了,可不止是这一件事。
相宜溢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又是一个被富贵迷了眼的人。
“相宜,你说陛下还能回来么?”合着眼的淳意并没有看到此话一出脸色瞬间白了一个色的相宜,却是感受到了那弥漫着的恐惧,淳意仍是谈笑自若,就好像她谈论的是今晚吃什么而不是那个大逆不道的话。
“陛下亲征,被敌军所困,五十万大军啊。”淳意悠悠的张开了眼,笑的有些凉,朱唇亲启,吐出的话却是尽显皇家的残忍,“好手笔啊!”
第一章鸠声四起 孤鹊栖巢(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