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之间隔着陡峭的山坡,上面爬满了饱食雨露的刺石松和荨麻。偶尔也有一些岩石滚落下来。阿娜一路艰难地向上攀爬,长长的草不停得刮擦着她的小腿,荨麻上的绒毛蛰得她刺痒难耐。走了不一会儿功夫,她已汗流浃背。硕大的汗珠,顺着两鬓滴滴答答地滑落。腰背和大腿内侧的肌肉开始发胀,小腿肚子也火辣辣的。
她有气无力地抚着山壁,站在一处地势稍缓的小平台上,稍作歇息。山风让她的发丝四处飞扬,遮住了眼睛。她轻轻地拂去额间的刘海,抬头向山顶望去。若是两天前,她还是横行于高原的暴龙,又何惧面前的小山坡。想到这里,她无奈地苦笑。而如今,满是血泡的双手,让她疼得要命。
她一脸疲惫地喘着粗气,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或者说,她沮丧地几乎要掉头下山。正考虑,是不是应该坐在山下等着他下来,才是明智之举?
此时,一块黑灰的大石头下面露出半截深橄榄色的鱼尾。阿娜眸光微转,看见石头下压着一条近一米长的小盾鳢,已经有些发干。一瞬间,让她毛骨悚然。忆起小时候在河边喝水时,一个不小心被这鱼占了便宜,给亲了一口。真恶心!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啄,连啄带咬。之后,再碰见这种鱼,她的第一反应是一脚踢开。这是一种和鲨鱼一样长着三四排牙齿的淡水食肉鱼,凶猛无比。有鳃也有肺,可离水四天,它的鱼鳍刚健有力甚至能上山猎食。但这条鱼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被滚石砸了个正着。
阿娜怯生生地用指尖向前试探,突然,一条蛆虫从它肚子里爬出来,吓得她猛的向后一倾。屏住呼吸,避免闻到那条鱼散发出来的腥臭味,向上爬了好远。平时,若看到周围恐龙吃腐食,她就能情绪失控半天,直到她的小伙伴来解围,聪明蛋和小细手一起把她托离现场才算完事儿。这时,不停的有小圆石在脚下打滑,使她栽了个嘴啃泥,毫无美感地爬起来后,只盼着赶紧离开。又跌跌撞撞地加快步伐,直到觉得安全了,才停下。
她回头张望,半山腰的视野已较开阔,附近的小邱被丰茂的蕨类和低矮的灌木染成了莹莹的绿色。山坡底部凸凹不平的小径向下蜿蜒,消失在远处的丛林里。
阿娜看着脚下的路,又急忙把目光汇聚于山顶的那个男人,生怕他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她一心想走上去,找他问个究竟。可这山上的小径七拐八绕的,越来越窄。眼前,只剩下一片荆棘丛生的野莽,堵在她面前。
她苦涩地摇头,叹着气,有些不耐烦了。眉头一皱,生硬地大喝一声,“呜嗯忑”。“呜嗯忑”古龙语的意思是你下来,这是除了龙吼之外,她唯一掌握的一门语言。
半响,山顶上的那个男人却无动于衷。阿娜着实沮丧,眼眶微微的湿润发红。
恐龙之吼与古龙语对他而言,都达不到沟通的效果。她又想想,难不成他听力不好,耳背,或者失聪了。平日里,她最忌讳是和低能不足,迟钝的猪队友一起捕猎,因为往往是折腾得死去活来却一无收获。此时,脑海中浮现了几个笨手笨脚的傻瓜,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又翻了一个白眼。
阿娜的鼻子微微地抽搐,只觉得好委屈,觉得自己的运气糟糕透了。一时间五味杂陈在心里翻腾。一双褐眼里淌出了呜咽的泪水,滑到干涩的脸颊上,有些刺痛。从喉中吐出了一连串小声的抱怨:“咳!莫不是这人的智力也有问题,站在这么高,又明显的山顶上,也不怕遭到翼龙攻击。真不叫人省心。”
一阵冷风拂过,把山上的野草吹得东倒西歪。她注意到不远处,露出了一段布满碎石的悬崖步道。兴许是草长得太高,把步道遮住了。她一步一个踉跄地摸着山壁过去,沿着这条坑坑洼洼的小道,步履艰难,时不时的还会踩着内侧湿漉漉的泥土吧唧吧唧地积出水来,上面浮满了随意翻转的风车草。
距离山顶最后的二十米,是光秃秃的悬崖峭壁,一些狭小的石缝里,紧紧地挤着几株无人问津的野草与纠结的树根。
此时,美妙绝伦的笛声从山顶传来,一阵阵音阶跌宕起伏,音色纯朴。阿娜不禁地陷入了沉思,这悦耳的笛音仿佛是自己的祖先在召唤,让她不由自主动情。两肩放松,一脸欢笑地仰望苍穹,喜悦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展开了双臂,和大自然做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湿润的空气带着清纯的芳草香,浸入鼻腔,咽喉,穿过锁骨让她胸部微微隆起,最后沉心入脾。她呼吸的节奏已与自然同步,瞬间疲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底还漾起了一丝丝的醉意。
音乐?
阿娜仔细想来,恐龙的生活并无半点音乐,有的只是苟且。具体说,就是苟且地填饱肚子,连每天和伙伴之间互相打招呼,也仅限于询问,“你吃过了吗?”或者“你吃的什么呀?”。她回忆起生活中被谈论最多的话题,无非是野牛群迁徙的路线或所在的方位。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她想要的只是这笛音,这美妙的音乐。任由满腹狐疑划过,怀抱渴望,她向山顶缓缓地走去。
终于,他们见面了。
阿娜欲上前,但见这男子盘坐于地面,周身泛着火焰,背靠光环,脚下生出了一层又一层荷粉色的大花瓣。他还在温柔地吹着什么。对,正是他嘴边这一排管子发出的声音,灵动飘逸,纯美而细腻。
老实说,这几天的遭遇让阿娜感到不洁,像中了邪一样,而这天籁之音视乎给她洗刷掉了污秽邪气,让她感到心身纯净。
于是,她便默默地听着,不忍心打断他。她侧着身,藏在一块石头后面。这个距离,应该正好看清他的脸,但他带着一副墨镜,两块镜片在阳光下越发亮晶晶的,有些晃眼。过了一会儿,流云悠然拂来,墨镜随着刺眼的阳光一起消失了。浓黑的宽眉下,露出了饱满的眼窝,而眼睑上没有褶皱。眼形如端凤,外眦微微向上翘起。双眸像冬日里烧得发亮的黑炭,炯炯有神地闪烁着。
阿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此般眉眼,为何生的如此熟悉,似乎很久之前就被刻进了心里,深深地藏到了现在。她像是着了魔,整个世界里,变得只有他,和他吹奏的优美旋律。
她蓦然地张开了嘴,想唤他的名字。可大脑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