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幔帐,隐约可见南乡合衣躺在床上,分明是醒着,蜷着身子在躺在床榻一角。
庆云点上灯,才见南乡正面无表情地望着顾渚,双眸直勾勾地看着,不响也不动,茫然又凄婉。
顾渚也这般望着她,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宛如相望了一场生一场死。
庆云先退了出去,顾渚自行推着轮椅朝南乡过去,在她床头哀叹了一声,“大白天的在外头点灯,屋子里偏偏不见光。”
南乡不语,看着顾渚,眼睛里落下两滴泪来。
顾渚愈发不知所措,默默地伸手擦去她眼角泪痕,一时心里酸楚,强颜欢笑说,“见到父亲了,可觉得高兴?”
南乡摇了一下头。
顾渚又问说,“身上的伤可好了?”
南乡点头,仍旧不说一个字。
顾渚又是一声深长的叹息,如呼唤,如诉说万念俱灰后的苦涩,同她的心灰意冷,融为一体。他苦笑着说,“难不成,就不打算出去见人了?”
“南乡心如死灰,是已死之人,”她说,“死了的人,不在乎身处何处。”
顾渚闻言心一下就碎了,嘴上却只能言不由衷地安慰,“会过去的。”
“你过得去吗?”南乡振振说,“你若是过不去,何必来安慰南乡。”
南乡心意执拗又坚决,所言所为皆令人难以反驳。顾渚拧不过她,另说,“昌平来了,就在门口。”
南乡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怒骂,“悍匪,暴徒。”
“是你兄长,”顾渚说,“想来,他是为君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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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乡从卧室里出来时,庆云已将厅内窗户敞开,而昌平也站在中央,四下打量了一番。
南乡在顾渚身后,瞪了昌平一眼,面目警觉,敌意毕露。
昌平取出一个锦盒,当众打开,内置一个翡翠手镯,让侍女递给南乡,拱手说,“海边不知道是妹妹,在下鲁莽了。”
南乡冷冷说,“你明知我是陆家人,所以强掳了我,将我关在地牢来威胁表哥,道义全无,分明是贼寇所为。”
“我虽知道你是庆云家人,然而并非因此设计掳你,”昌平柔声解释,“当日,我见你带着婴儿要将他丢弃海中,一时愤慨,冲动之下才打晕你。后来,公子追来,我索性将你带回晏河城,也好迫使公子早日回来。”
“你见我要溺毙婴童就要责难我,”南乡言辞激烈,“你不知其中是非,凭什么出手对我动粗,又拼什么将我关押地牢折磨我?”
昌平默然致歉,“在下武断。”
南乡咄咄逼人地怒骂,“你对我苛责时,可知顾渚和南乡的仇怨岂是一条人命所能弥补的。”
昌平见她激愤难平,低头不语。
厅内顿时安静,气氛凝重。
待南乡平定下来,昌平说,“妹妹择时去看看君侯吧。”见南乡脸上泛起优柔之色,他继而说,“君侯本有许多子女。他为了王庭大业,将男儿训练成武士送上战场,将女儿送给最骁勇的战士。如今,他的亲儿悉数战死,他的女儿各自离散,已没有子嗣承欢膝下。”
寥寥数语,说尽了一代君侯的落拓,竟是一出决绝的悲歌当泣。
在场众人为之唏嘘恻隐,唯有昌平沉着而平静,面色肃穆如常。
南乡虽觉得生父疏远,当下却也为之慨叹,怆然语塞。
“君侯舍弃了子女而成为王庭最英明的君主,”昌平说完恳切地望着南乡。
南乡迟疑了片刻,悠然说一声,“知道了。”突然又退还那翡翠镯子说,“南乡不敢苟同你的所为。”
昌平接过镯子,不再停留,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去了。
洞察秋毫的小都督心里懂得,所以,黯然退去。
往回的路上,正见娉仪带着御孤在花园玩耍,那孩子浑然不知险些葬身大海的际遇,仍旧无邪地笑着,见了陌生人也无警惕之色,就跌跌撞撞地冲着昌平跑了来。
娉仪见了,羞怯地喊住御孤,唯恐孩子冲撞了旁人。
昌平缓缓蹲下身,安宁地盯着孩子看,不禁露出温馨的微笑来。他意味深长地拉起御孤的手,不料这孩子突然扑进他怀中,措不及防地撞了他一下,他袖中装着翡翠镯子的锦盒落到地上,那镯子也掉了出来,日光里俏艳引人。
御孤指着那镯子要拾起来。
昌平便将镯子递给他玩耍。
谁知孩子突然用力一摔,将玉镯摔碎在地。
娉仪跑上前来,不等她开口,昌平先说,“不碍的。”
娉仪掏出丝帕来将碎玉包裹好,腼腆地低下头。
昌平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失神,也不知该说什么,欠了一下身,缓步离开。
娉仪目送他走后,数落御孤一番,匆匆回屋去了。
昌平走了数步,听到身后没有动静了,回眼望去,唯有断续乌啼断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