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爷爷那里没得到答案的文英转头问奶奶,奶奶手上忙个不停,头也不抬的回答道:“这老头子,想他的老情人啦。”
很多年以后,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人世,文英每次回想,直白的答案说出来的事实让长大后的文英还是难以理解,最后,她只能用那个年代的夫妻有着自己特有的对待感情的方式来告诉自己,你不是那个年代的人,你不会懂的。
爷爷是癌症去世的,查出来时已是晚期,和农村里很多得了这种病的老人家一样,为了不拖累家里,选择了吃老鼠药,那天是个阴天,是文英高二的寒假。得到消息的父亲从外地赶回来办理了丧事,从懂事起,父亲就在外工作,经常两三年不回来,即使回来也就过年能回来一趟,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就又出去了。
父母在文英面前一直都是相敬如宾,再加上父亲总是不在家,小时候还好,但最近几年,她明显察觉到了父母之间的不正常。他们的相处在文英眼里,感觉更多的是客气,其实不难猜出,父亲在外面应该有人了,母亲应该也知道的。
关于这个问题,文英没有问过母亲,她一直将这个想法埋在心底最深处,她不愿往这方面想,也不敢想,她不知道,头上的这片天,哪一天就会塌了。
爷爷下葬的地方是村里的一块墓区,就是很平常的一小块地,以前是农田,也许在风水上有什么讲究,文英也不懂,后来村里的坟墓都迁移过来集中了。
墓区旁边有一条排洪灌溉的渠道,冬天里面没有水,还有一座有些破烂的小桥,爷爷下葬时,桥旁站着一位老人,老人已经上了岁数,一个人杵着拐杖站在那里望着他们这边。
村里的老人认与不认识文英都知道,但那个人文英明显没见过她,本来这里站个人也没什么奇怪,周围也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可从父母的表情,文英一下子想到了奶奶说过的那句话,你爷爷呀,想他的老情人啦。
下葬也有着许多的仪式,农村里面这些规矩往往更加复杂,在主持仪式的先生的指导中,文英跟着指挥和大家一起按部就班,有时也会偷看一眼桥旁的那个人,再看一眼正抹泪的奶奶,不知道奶奶看见那个人没有,应该是看见了的。
那个人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站着,望着,前面是墓区,后面是冬日里的干枯老树,灰色的天,灰色的地,再加上破烂不堪的小桥与满是枯草的无水渠道,这景象就像是一张定格了的黑白照片,看着看着,文英又有些生气了,想到正伤心哭泣的奶奶,她对桥旁的人从好奇一下子变成了讨厌,文英决定不再去留意那个人。
在这期间,母亲有走过去一趟,和那人打了个招呼,因为离得太远,文英听不到,只能模糊的看见她的表情,好像对母亲笑了笑,摇了摇头,笑得有些勉强,母亲没多停留,又走了回来。后来,仪式结束,一家人回去时,文英才发现那个人已经走了,正如她悄无声息的来,大家都很有默契,没有提到过她。
办完丧事的第二天,文英从家里出发,走到村头,在村头一家房屋的墙角处,放了一块走来时捡到的小石子,接着继续向前,走过墓区,走过整片的农田,来到了堤坝。文英家乡这里有两条堤坝,一大一小,大的不知道有多长,文英没见过它的头尾,小的就像是在大堤的基础上再修建的一样,在它身子的一段围出了一个半圆,文英家的村子与其余一些村子都在这小堤内。
每年夏天长江都会涨大水,洪水会淹没至堤坝脚下,因此,每年涨水都要防洪,文英他们村里的人在防洪时,都会到文英现在所在的哨棚里休息。文英喜欢来这里,站在哨棚里透过窗户,看着永不停歇的江水发呆,这里平时不怎么会有人来,不用担心被人打扰。
沿着窗户向上爬,很简单就能爬上哨棚的顶上,棚顶是平的,一些淘气的男孩子有时会爬上来玩。今天文英也爬了一回,坐在棚顶看眼前的风景,高度变了,视野开阔了,一切也有了不同的感觉。这几天家里办丧事,文英就没好好睡过一觉,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正好,再配上偶尔吹上来的微弱江风,在哨棚顶上躺着,文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许传雄来到哨棚时没有见到文英,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后,尝试着在哨棚门口大声喊了几声。棚顶的文英被许传雄的声音惊醒,刚才睡得很浅,迷迷糊糊中像做了很多个梦,但又一个也想不起来做了些什么内容。
“我在上面!”文英回应着许传雄的呼唤,坐起了身子,刚刚醒来的眼睛还有点受不了阳光的直射,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
许传雄听到文英的回答,跑出去几米,看到文英正站在棚顶对着他笑。
“你怎么跑上面去了?”
“不是都说站的高看的远吗,现在站在这里,我发现这天天看的风景漂亮了好多,你要不要也上来看看?”
许传雄摇头说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爬那么高。”
“好吧,你等着,我马上下来。”文英说完就准备跳下去,哨棚不高,也就两米左右的高度。
“哎哎哎!你小心点。”许传雄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接着她,让她慢慢爬下来,文英就已经纵身跳了下来。
许传雄急忙跑过去扶起落地后蹲着身子,两手撑地的文英,有些生气的说:“你怎么就这样跳了?你知道这样多危险吗?”
文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许传雄乐呵呵的笑道:“没事,你们以前就喜欢爬上去又跳下来的玩,我早就也想跳一次了,这感觉真过瘾。”
许传雄将文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其真没事,才放下心来,但又有些不解,虽然农村里的女孩子没有城里的娇气,但文英也不是那种喜欢爬树翻墙的女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爬这么高。
“我们那都是一群男生,你什么时候见到有女生爬上去直接跳下来了?”许传雄还是有些生气。
“谁说没女生,李雪丽不是每次都跟着你们一起爬来跳去的。”文英狡辩道,故意转移话题。
还真是有这么一个人,许传雄一时给忘了,只能无奈的说:“李雪丽不算,她是哥们,和你们不同,不能算在里面,而且你有见过第二个像她这样的?”
李雪丽是村里有名的假小子,从小就只喜欢跟着他们一群男孩子玩,什么抓鱼抓虾,上树掏鸟窝,样样精通。还记得刚开始他们学着去钓虾,抓了只癞蛤蟆做饵,但没人敢杀了扒皮,最后还是李雪丽眼也不眨的拔了那只癞蛤蟆的皮,就算是现在,许传雄也还是不敢。
“哪里不同了?”文英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坏笑道:“除了短头发,她哪里和我们不同了?嘿嘿,我要告诉李雪丽去,就说你说她不是女生,看她怎么收拾你。”文英笑着说完,转身一溜烟就跑进了哨棚里面。
许传雄也笑着跟了进去,哨棚里只有两室,从中间隔开,两间一样大小,空空荡荡,防汛时,人们会带着凉席过来,现在里面什么也没有。
文英站在里间的窗户边,窗户没有装修,就是简单的墙壁镂空,江风吹在她脸上,吹动着她鬓角的发丝。许传雄走到文英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石子,摊开手将石子放到了窗户上,这是文英留在他家墙角的那一颗,文英拿起石子,在窗台上轻轻划拉出一条条痕迹,一下一下,刚才的笑容早已从她脸上消失。
许传雄没有说话,牵起了文英的左手,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凉,于是又将她的手拉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感受着左手上传来的温度,文英转过头看着许传雄,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深邃明亮,在他的眼睛里,文英看到了倒映出的一个清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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