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在这时日极为难得,且樱桃却不生这个颜色。坐在老太太右手边,一个长相明丽装扮更是明丽的女娘抿唇一笑,声音如鹂鸣深涧般清脆娇美,“大姐姐,这是翡翠樱。”
“取冬日初雪,花枝最上层的雪水,封在老瓮中,要足足的樱花花苞,配上琥珀蜜水,砂糖,做成淡白色的花酱。将剖了核的鲜樱桃和春草芷汁一道腌渍,成鲜碧色后再埋入花酱中,待到团栾节便成了翡翠色,尝起来却是樱花的味道。”
“只是大姐姐回来,大哥哥也将回来,便不拘于团栾节了。大姐姐尝上一尝,我们一家满门便是真的团圆了。”她微微笑起来,面容比那还未完成的翡翠樱动人的多。
“你这丫头,尽会讨人开心,不是说这樱桃是要奉给老祖宗的?”顾琳琅看那开口的妇人,是他的三婶娘。原来这容貌不俗的女娘是已经长大的丽姐儿,三房唯一的嫡女。
“我知道老祖宗疼大姐姐,所以借花献佛,聊表一二心意。”明丽的女娘微微仰首,笑容娇俏可人。
顾琳琅心底冷笑。果然听见她的祖母,慢慢止住了年轻女孩们的玩闹声,她屏退了女官,静静听她如何说。
“莺莺……我知道陛下怜惜顾家,你又是这一代顶顶有福气的孩子,但女人家命苦……当年你祖父去的急,宗室里相逼,我便靠着几个孩子和头上的诰命才勉强将顾家立了起来。莺莺,你入了宫门,当务之急是得一个同陛下血脉相通的孩子……”顾老太太苦口婆心,却见这久未蒙面的孙女依旧不言不语,连表情都毫无动容。
是了。这个孙女,她是亏待了的,但又有什么法子——老二家出了事,她是想好好择一个给她人家,虽不至于富贵门庭,也至少能余生安稳。
可又是一个病弱的女娃娃,普通的人家哪里供养得起。
偏罗家也出了事,被许了罗家的萱姐儿作天作地地闹,那是她养在膝下,当做皇子妃培养的亲孙女儿,是要为她家奔前程的——如何舍得出去?而莺姐儿那时又重病不起,眼看便要不成了,罗家又逼得紧,即便罗近松没了,也要结一桩阴亲。
唉……她不过,不过是为了顾家女孩儿的脸面,为了顾家的百年基业。
只是谁都料想不到,最后成的是已经被先帝厌弃猜忌的肃王。维系着他顾家和圣上的也是她这个同她离了心的孙女儿,入宫做了贞妃,又同陛下多年的情分。
若说这女娃娃不怨,又从不给家中来信,赏赐也见所未见,每月一遭的诏命令更是石沉大海。顾老太太这一生见过很多娇丽可人的小女娘,善于逢迎的其他后辈也有不少,她的院中不缺鲜妍如花朵般的少女,向来便喜欢不起来孤冷的顾琳琅,即便她的确是相貌最出挑的。
自这孩子从王府入宫那时她便打算了,将她养在身边的姐儿送入宫去,莺姐儿身体不好,其他的姐儿却都是健康又活泼的孩子,人也机灵,又有姐姐帮扶,以她这些孙女儿的资质和身份,定能入了皇上的眼。
只是连着几次大选,竟都错了过去。
这整整七年,除了一个地位卑微的月嫔,内宫中竟再无谁家女儿进去!莺姐儿这孩子也是,若是不喜他人,能守望相助的自家姐妹也不考量一二?
老太太有自己的算盘,那些外邦的公主虽说是公主,但万万不能与沧澜的正统闺秀相匹。而如今即便皇孙立了,皇帝也不过二十又七,身体康健,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的很。
而丽姐儿十六,若姐儿也十五了,等不及下一次大选。至于中选,小选。哼,托她家娘娘的福,倒真是在选女官和宫女的。
“这是丽姐儿,这是若姐儿。”老太太将两个孙女扳过脸来给她相看,一面笑道,“娘娘走时还都是桌子高的小姑娘,现在都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娘了。”
“都是我家的好女娘,尤其是丽姐儿,做的一手花馔。”
丽姐儿颇有胆识,仰脸直视这个美得令她心惊,身份尊贵的姐姐,不一会儿她便不由自主的看那流光溢彩的五凤簪,她毫不怀疑若是她戴上,定然会再增三分颜色。虽说大姐姐领带了京内的妆样潮流,但真正的好东西是不会被那些贱民们所得知的,譬如这只镇库之宝五凤簪。若她入了宫……绮年玉貌的女娘矜持的低下头,可野心和信心还不是她这个年岁可以掩藏住的。
若姐儿年纪稍小些,是大房庶女,举止间便唯唯诺诺、不甚大方,两人虽穿着同样的茜红色衣裳,这女娘却生显得那红色更暗淡一些。不过也算是个婉静秀致的小美人。
贞妃也扯了一抹笑,玉手移到发上,直指那五凤簪,引得丽姐儿屏了呼吸。贞妃越过五凤簪,取了两只精巧的花钗下来,赠与两位妹妹。
…………
晚景很快升了起来,沿路的彩灯绚烂,装点的青石大道一派辉煌。
坐在舆车上返宫的贞妃倚在缀满皮毛的迎枕上,拿了沾了清水的丝帕又擦了擦碰过老太太的护甲。
“老狐狸。”
她念了一句,犹不解气。
“老狐狸,小狐狸,真是一窝狐狸。”
但若是能帮到陛下安抚这些狐狸,也不枉她忍受了这般久。
“瞧那样子,哪里配得上陛下。”她念到这里,忽又微微的笑了,摘了发髻上的宝簪,端详着那翱翔五凤:赤者朱雀,青者鸾,黄者鹓鶵,紫者鸑鷟,白者鸿鹄,是应交给陛下妻子的镇库珍宝。贞妃恍然笑道:“好些收着,这东西本宫可受用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