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言,和亲乃是两国的大事,岂容得你放肆!给我滚回去,好好准备婚事!”
原本,玉德在皇子中就不受宠,要不是他二哥在处理政事中略有建树,他在这皇宫早就没有丝毫地位。玉德和玉恒的母妃当初是犯了私通之罪,因此圣上很不喜这俩皇子,皇宫中也对这兄弟二人偏见居多。平日里,他们也是处事小心,玉恒在百姓中树立的形象,又花了多少心血。
玉德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好在玉恒赶来,将他拽了下去。谁也不知今日的玉德是抽了什么风,周国公主是世间难得美人,他平时最爱美人,怎会如此坚决拒绝。
而他口中的心有所属,更是让沈全胜心神不宁。
“你喜欢的……”
玉德回答干脆,“她叫洛灵一。”
果真,那个名字从她的脑海中划过并未留下印象,只是告诉她,阿德喜欢的人真的存在罢了。
“那她,美吗?”
玉德像是在回忆她的样子,他从未露出这种心动幸福的表情。即使是和她一起打闹,也绝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情窦初开,那是玉德的情根,只是不是由她种下罢了。
“如何说呢,我但凡见她,便全身为之一怔,然后,脑海就再也抹不去她的一颦一笑。那时我便知道,此生我所贪恋的,或许就是她。”
边角的衣料在全胜的手中揉搓,尽管她想过无数次阿德喜欢上别人,但突然间,他就心有所属,这感觉还是空牢牢的,就好像失去果核的果子,一下子软了下去。
他们本就不是同路人,全胜是一棵老杨树,她成熟干练,只是不枝繁叶茂,也开不出美丽的花;而玉德是一只老鹰,他一直在寻找着此生的猎物,他专情,却也挑剔,那些花枝招展的果树吸引过他,但一旦他觉得停在一棵树上,便会在那儿筑巢做窝。
“你是,真心的?”
“自然。”玉德的剑眉皱在一起,做出一副深情款款,“我答应过她,这一生只娶她一人。”
她听不得情话,更听不得他在她面前说给别人的情话。她觉得这是嫉妒,却也是人之常情。而那时的嘴硬,也只是想向自己证明,他,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全胜嘴角弯着,收敛了刚刚的心境,打趣地问他,“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不嫁,你就不娶的吗?怎么,不算数了?”
玉德扑哧一笑,他没想过全胜此时提起这件事。或许在他心中,那只是全胜为了让他分散注意,故意这么说的。
“全胜,你有没发现许多事在我们长大后就变了。以前,我以为可以许给对方一个承诺,守着它到永远,但如今,许多事,不能由着自己的心了。”
她多希望,沈全胜依旧是那个沈全胜,而玉德依旧是原来那个玉德。只是这世上也有这么四个字,时过境迁,谁会一成不变呢?谁又会始终留在原地呢?
“洛灵一,她,她是那个会给你幸福的人?”
“是。”阿德笃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阻挡他。
“你要我怎么做?”
“父皇是不可能答应我退婚,能不能让那周国公主主动退婚?”
“你让我去找那周国公主?”
玉德可能没想过,沈全胜不过是一个将军的女儿,而周国公主即使是最没权势的周国,她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见她露出难色,玉德接着软泡,“全胜,这次算我求你的。”
她不知为何,但凡玉德露出这副哀求的表情时,她都无法拒绝,是心软吗?还是内心对他还存在的依赖。
“你真的愿意,为了他抱得美人归,去得罪那个周国公主?”
全胜摇头,真切说道,“不愿意,一点也不愿意。”
眼角闪烁的晶莹,或许就是她内心的矛盾,内心无法言语的难受。比起可以言语的痛,这些伤更是心塞。
颜宋站在一旁,起初,她只是觉得沈全胜胆小,不敢表露心迹,却独自在那儿黯然神伤。而后,她逐渐发觉自己和沈全胜一样的地方。那是一种执着,亦或是不放手,不愿将就,似乎女人的这种执念的天生的。
她的执念,从十年前那个男孩对阿绮说的那句话开始。他要成为她的卿,一生一世只听她。再美的承诺到现实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十年来,她怀揣着这个心愿,等他。可现实是,十年后玉恒忘记了自己,娶了罗素儿,而她和玉恒也绝不会再是一生一世。坚持执念又会有什么用处?
风吟殿里的那位,又开始闹腾了。接连三天,她都不敢轻易接近太子,一来是太子总将她错认成小离,二来风尘坦言太子的病症远不止她所看到的那样。
“颜姑娘,太子殿下失踪了。”
絮梅的手在胸前紧张地交换,她很着急,脚步不停在那儿向前后退。
“你慢慢说,何时发觉殿下不见的?”
她吸了吸鼻子,几乎要挤出眼泪来,“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白城出去煎药,殿下吵着闹着要吃糖葫芦,我便走开一会儿去拿。可谁料到,一回头殿下就……”
“白城呢?”
“白城知道了立刻跑出去寻太子,我等在这儿,想着颜姑娘可能会有办法。”
絮梅平日里就胆小怕事,怕是如今出了乱子不知所措,更不敢出去,怕上头怪罪下来。倒是白城,从来这的第一日,颜宋便发现,这个小妮子极其衷心,对太子殿下关心备至。
夏日的阳光不像冬日那般和煦,倒是有些刺眼。
颜宋突然想起,“你这主子不喜光,今日这天太阳又那么毒,必定是躲在什么凉亭,或是……其他阴凉的地。宫中可有这种地方?”
絮梅想起了,“有!在内学堂附近有个避暑殿,夏日里后宫嫔妃常去那儿避暑。”
颜宋随着絮梅,来到这避暑殿,殿外多植些高大树木,有着枝叶遮光,阴凉得很。到了夏天能把暑气隔绝在外,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她们还没开始寻,后院假山边便先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那种木门的声音,要是放在晚上,配上这阴冷的气氛,必定会恐怖。可这大白天,谁会躲在这里装神弄鬼呢?
絮梅胆小,就跟在她身后。颜宋自然也不是什么胆大之人,小心朝着那儿挪去,只敢眯着眼,生怕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等她定睛一瞧,松了口气,却也提上来一股子气。
这吱呀声不过是眼前这躺椅所发出的,加上眼前这人更好解释这躺椅了。
絮梅跑到殿下跟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殿下!好在您安然无恙,可吓着絮梅了。”
她瞧着躺椅上金贵的主,脸上侧盖着一本书,随着躺椅来回摇晃的节奏,竟还哼着小调。那双手更是在那儿不安分地打着节拍,如何形容这副场景?就好似那些成日在家无所事事的老爷,倒是将这一堆丫鬟给吓坏了。
“殿下!”白城也闻声赶来,走到他跟前,将那本书移开,替他拭去额头的汗,小心扶起他的身子。
白城的个子算高,与太子殿下相差不多,因此太子整个人靠在她的身上也不无奇怪的地方。
只是这太子不领情,一个转身就将白城推开,转身拿起躺椅边的拐杖,指向这三人。
“你们是觉得我老了!走不动了!”
三个人就那么傻站在原地,不敢相信,那病症又开始了。即便是生病,这同一个人也不该发出三种不一样的声音才对,这个声音,沧桑中带着沙哑,分明是个九十高龄的老人。他那副样子更是诡异,弯腰哈背,像是真的直不起身子,需要人搀扶一般。
“殿下累了,奴婢扶殿下回宫。”白城上前,欲将他带回宫,毕竟这幅样子让宫里其他人知道,指不定又会多嚼舌根。
太子依旧不领情,准确说,在他意识中他自己就是个古稀老人,还是个倔强不服老的老人。颜宋也不知这太子发起疯来的样子,怎么会变化那么多。
他深咳几声,“老夫今日还未垂钓,你等陪我去垂钓,我便跟你回去。”
“垂钓?”
也不知他从何处拿来的竹竿,有模有样地在细线上挂着长勾,在泥土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到什么虫子沾了上去。不得不说,除了他黑密的头发,其余的真和一个无所事事的老人并无区别。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同几个老人下棋谈话,相谈甚欢,仰天长啸的样子。
这宫里垂钓的地方倒是很多,只不过要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较为困难。
白城将他们带去了避暑殿后的一处小池塘,原本守着几个宫女,但白城聪明,以着太子的名义将众人派去风吟殿打扫。他们虽不愿,但也不得不去,只能认栽集体去了风吟殿。
这小池塘许久没有人打理,似乎自去年夏日后,便一直荒废在这里。白城和絮梅找了个矮凳,生怕累着他。他倒是弯着身子,时不时咳嗽两声,还真像这么一回事。
“你,去弄些鱼饵来。”
颜宋抬头,太子殿下指着的是她?她没钓过鱼,更不知这鱼饵需要从何处弄来。
“殿下,恕颜宋愚笨,不知这鱼饵……”
他拉起杆,似乎很耐心地教她,“方才老夫在土中拿来的便是,你瞧黏在这上,多合适!”
“虫子?”
她一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尽管这些年她在黑屋子待了许久,但只要想起虫子,她便会立刻头皮发麻。小时候,罗素儿为了捉弄她,逼她吃了一只活的蝗虫。自那以后,但凡她看见虫子,身子就像弹簧般弹开。
见她一脸犹豫不决,太子算是出了狠招,随手在泥土里扒拉,又挑出一只虫,就那么塞在她的手心。她看着手心里的小虫蠕动的身躯,手不禁大幅度抽搐,将这虫子甩了出去。
身子没站稳,刚好撞倒了坐在矮凳上的玉乾。更惨的是,她还将身子大部分重量全压到他的身上。
“你是要老夫的命啊!”他摔得也不是很惨,只是受了压,应该也不会疼成这样。只是他现在是个古稀老人,身子骨脆弱得很,这伤痛在他的脑海中大概翻了几倍。
颜宋连忙起身,上下瞧了他一眼,除了那张脸上故意挤着皱纹,其余的没有外伤,难不成是内伤?她伸手,正想要瞧瞧他的骨头是不是压伤了,却被白城一把推开。
“颜姑娘,白城劝你早些放下你那龌龊的心思,殿下,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她多少有些失落,白城虽和她的交际不多,但在她心中自己也成为了世人口中的妖孽*。她这一身究竟还有何处是干净的?她听不惯冷言冷语,看不惯他们做的事,可那又怎样,这些都无力改变。
“你这丫头,说的都是什么话?这女娃娃是把老夫给摔了,但也是老夫想要捉弄她,怎得就成了龌龊!”她没想过那老头会替她说话。
“殿下,这事情……”白城想解释,但被那太子老头打断了。
“咳咳,老夫老了,但看得见,这女娃娃刚刚立刻查看我的伤,可见是无心之失。此事,有何问题?!”
白城语塞,想不到殿下会开口帮她,“是,白城知晓了。”
她站在一旁,见着他颤颤巍巍地爬起身子,样子倒也是滑稽,倘若他病好了,定要怂恿他去戏班子,实在太有趣了。不过,她心中的疑问更深,小孩,神秘男子,古稀老人……这些人为何都会从他的身上一个个冒出来。而他的病,此生都要在这疯疯癫癫中渡过了吗?
她想得入神,一直没发觉有人在她身后。
“阿绮?”
心中一惊,整个人都跟着颤了颤,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