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之轻瞥一眼送茶的丫鬟,随后她接过茶盏浅尝一口,她忽地沉下脸色,将茶盏重重摔在地上,斥责道,“作死的奴才,你是想烫死本夫人么!拉下去,日头下跪三个时辰!”
丫鬟惊恐地跪下,茶水洒了她满身,她却什么也顾不得,不停地磕头认错。怎奈李毓之却依旧端坐,连看她一眼也不愿意。李毓之的近身侍女都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时,惯喜欢罚人,她喜欢听别人的哭喊求饶,以满足自己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优越感。所以没有人上前带走那个送茶的丫鬟,都只是默默屏息,祈祷着主子心中的火不要烧到自己。
慢慢地,丫鬟似乎也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挽回,哭声渐渐小了。正当此时屋外走进一人,她身着宝蓝色的对襟长襦裙,外披一件月白的披帛,柳叶眉,樱桃嘴,行如步步生莲,摇曳生姿,正是将军府嫡长女陆银华。女子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母亲,夏日本就气盛,莫要动怒,以免伤身。”
陆银华看看这一地残渣,顿时明白发生什么事,她拿了团扇上前为李毓之轻轻摇扇,“这丫鬟看着面生,像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心意想必是好的,母亲又何苦为她生气?”说罢,她又转过头来对着那丫鬟温柔一笑,轻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怯生生地看看陆银华,低声答,“回小姐,奴婢名唤秋心。”
“秋心。”陆银华点点头,脸上仍旧挂着温柔的笑意,“好名字。你下去吧,没事了。”
秋心受宠若惊,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谢恩,这才退下。
陆银华散了奴仆,这才重新为李毓之斟茶,斟茶之时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母亲今日冲动了。为了一杯茶便下如此重的惩罚,一旦传出去会被有心之人扣上虐待奴仆的帽子。有违圣上提倡的仁德,大大折损名誉。得不偿失啊。”话说着,陆银华已经茶杯奉到李毓之面前,“不过母亲放心,银华是不会让这样的流言出现的。”
“还是你最让我放心。”李毓之揉揉额角,像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陆银华问,“还有半个月便是琼光宴了,可银华却瞧着母亲最近心不在焉,无心准备。”
“那个卫奴儿是我心头的一根刺,从前在我掌控之中尚好,可如今她却让我渐渐不安起来。”李毓之看向陆银华,语重心长地说道,“银华,你长大了,她也长大了,渐渐有了反抗之力。而你父亲有意无意间露出的对她的心软,让我觉得这根刺,如鲠在喉。无法安生。”
“既然是根刺,拔掉就好。”陆银华笑吟吟地说道。
李毓之来了精神,问道,“你已有计划?”
再从涟漪苑出来之时已到黄昏时分,陆银华只带了一个侍女梦云沿着小路一同回去。她一路上不发一言,梦云忍不住问道,“小姐在想什么?”
“你去查查秋心。”
“小姐是想……”
陆银华看看天,“梦云你看,太阳落山,天快黑了。”
盛京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明明白天还闷热得厉害,夜晚却又有一丝凉意。走在走廊上,奴儿冷不丁打了一个冷颤。
秋兰似乎察觉到,于是停下脚步问道,“四小姐冷?”还未等奴儿做出回答,秋兰已经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奴儿的肩上,一边为她系好带子,一边说道,“在盛京,夜晚总是比白日冷些。小姐日后夜晚出门一定要记得带一件披风。”
披风上还带着秋兰的体温和淡淡的皂角香味,奴儿从未想过除了白双和记忆里的那个女孩,还会有别人关心她,把温暖送给她。她低头看看已然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这并不是华丽奢侈的衣料,用的反而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青布裁剪而成,可她却觉得这胜似一切绫罗。她滞了滞问,“你把披风给了我,不冷么?”
只见秋兰走在前方,回过头笑着应,“不冷,我已经习惯了。你穿着吧,这样暖和点。”
奴儿永远也不会忘记秋兰那个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笑容,那是母亲死后她见过的第二个这样的笑,连眼睛都在发光。她想她永远也做不到那样肆意张扬,永远也做不到如此纯粹的笑。
其实奴儿心里很清楚,这样的温暖是她做梦都想得到的,或者说,她想要成为一个拥有这样笑容的人。她向往善良,却只能走向地狱。
所以啊,她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份温暖,再来日,来日飞黄腾达之时,颠倒乾坤之时,予她们自己最大的保护。
秋兰走在前方,手持红烛,沿着走廊将灯盏一盏一盏点亮。她的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很长,让奴儿仿佛看见自己那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漫漫长路。
奴儿微微垂眼。
娘,您在天上可看到我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