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半,我的手机闹钟准时响了,把我从温柔美梦中硬生生地拉了出来。我慌忙翻身下床,穿衣洗漱。我必须要在七点之前赶回家,因为我一直骗老婆,说我是在老林开在外滩的酒吧做事。还说酒吧五点多才打烊,然后坐六点的头班地铁回来。关于我的这一说法,老婆也曾怀疑过,但我每天储蓄卡上的进账和后来老林天衣无缝的配合,让她深信不疑。所以我常夸老林绝顶聪明。
老林是我高中同学,姜峰和黄金光他们都不认识。我高中是在邻镇读的,我们这群人之中除我之外,只有晓君上过一年高中,还是在县城上的。所以他也不认识老林。
老林学名叫林大伟,但我们在学校时就叫他老林。老林上学时英语成绩一直全校第一,有时还被学校推荐到省里参加竞赛。在那个英语成绩普遍较差的年代里,老林可谓是一枝独秀。据我们那个在大都市上过大学的英语老师说,老林的英语口语完全是标准的美国口音。对此我们无法考证,但出于好奇,我们就逼问老林到底是从哪儿学的。偏偏老林坚决不肯说,于是我们就只好胡乱猜测。我还打趣说他上辈子是美国佬,瞎了眼投错胎才来到无为这个小地方的。后来我们给老林取得外号就叫“美国佬”。
老林的英语虽好,可其他几门课始终都不及格。但他还是挺有耐心的,愣是熬到高中毕了业。而我高二还没上完,就义无反顾地寻梦上海滩了。
老林是个多情种,高中毕业那年就把一个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后来在双方父母的干预下,迅速地结婚生子。婚后在他们乡的初中当了几年代课老师——自然教的是英语。后来转不了正下了岗,就在学校旁边开了个小卖部勉强度日。再后来,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就觉得窘迫起来。有一年春节,老林特意带着全家老小上我家拜年,并且向我表达了想要去上海谋出路的想法,求我帮他留意一下,有什么适合他的营生,打工也行。我当时也只是敷衍地答应了老林,因为那几年我的境况十分糟糕,做什么都失败,我根本无意为他操心。
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妙,难以捉摸。有的时候你想尽一切办法去做某一件事情,可总是差之毫厘。而有的时候你并不全心全意努力去做的事,却在不经意间就来了机会。就是在那年回上海的路上,我碰到了夏强。意外地改变了老林的命运,同时也对我的未来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夏强和我的家相距虽然不太远,但他比我小了好几岁,我已记不清是从何时起和他相识相交的,他为人豪爽,爱交朋友,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只要和他有一面之缘的,他皆能迅速引为知己。
那天我和夏强各自乘坐的大巴在同一个服务区休息,就意外偶遇了。我们简短聊了一下各自的近况。夏强说他在淮海路开了个专门卖仿名牌皮包和手表的“水货店”,并且一再关照我说:“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正巧需要个提包,于是在元宵节那天就去了淮海路。也就是那天,在夏强的店里,我发现了一个非常适合老林干的工作。
夏强的水货店开在淮海路“襄阳服饰市场”旁边的老弄堂深处,包下了一整栋石库门房子。所谓“水货”,实际就是假货,各类世界顶级名牌奢侈品应有尽有。大到皮包手表,小到香水化妆品、盗版光碟、太阳镜等。甚至还有高尔夫球杆。店内装修豪华气派,但店外却与普通民房无异,主要是为了躲避工商、文化和公安等部门的联合检查。“襄阳市场”内每天都有大批的外国和港台地区的游客光顾,其中不乏“水货”的需求者。但要怎样才能把他们带到隐藏在弄堂深处的“水货”店里呢,于是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职业——拉客员,俗称“黄牛”。在这边做“黄牛”的收入是相当可观的,比如一只LV的手袋,进货价人民币两百元左右,卖给顾客的成交价大约要翻十倍——两千元。刨去成本,利润部分“黄牛”和店主平分。一般一个顾客都能买几千甚至几万元的“水货”,一个“黄牛”只要一天能拉到一笔生意,收入可想而知。更关键的是干这行几乎没有门槛,临时学几句英语、胆大脸皮厚者皆可。要是能用英语更深入地和顾客交流,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想这些都难不倒老林,用英语交流自不必说,他能在学校就把女同学肚子搞大,当然也能符合“胆大脸皮厚”这一基本条件。
我兴奋地发现,种种条件皆表明,“水货黄牛”这个职业,仿佛就是为老林准备的。于是当晚在酒桌上,当着夏强的面,我就给老林打了电话。借着酒劲,我好像还说了“到我兄弟这儿来,包你能发大财”之类的豪言壮语。
我把老林介绍给夏强之后,就没再过问。说心里话,我瞧不上他们这个非正当的行业,总觉得不会长久。就连后来跟夏强几次碰面,都没再提起老林。老林只是夏强手下众多“黄牛”中的一头,我甚至怀疑夏强根本不记得这头姓林的“黄牛”来自何方。起初老林隔三差五会给我打个电话,好像一直说他在夏强那儿干得不错。但那年我还在崇明开小饭店,成天烦心事不断,无暇顾及老林的好歹。有时候甚至没空接他电话,后来联系就少了。直到前年,我关掉了崇明的小饭店重回到上海之后,老林特意过来找我,并且就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崇明的小饭店我开的不成功,三年下来,生意始终不温不火,虽然没赔,但也没赚,生活的压力逼迫我常常是拆东墙补西墙,借了新债还旧债,周而复始。正好儿子要上小学了,最终我无心恋战,就托黄金光帮忙找了个学校,于是就又重新回到了上海。
回到上海之后,我无所事事,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在网上下棋,要么就在老婆看脑残宫廷剧的时候,去涞河桥上溜达。债务缠身再加上老婆喋喋不休的唠叨,令我焦虑、苦闷看不到希望。四面楚歌、内忧外患的日子让我白了不少的头发,就在这个时候,老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