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于阳台和厨房的气窗,在能看到的角落、柜子、墙壁上堆满了多年来累计的各种生活用品,让这间本就光线不足的房子在视觉上显得更加拥挤堵塞,阴影沉淀了宁静,摇椅发出的嘎吱声响便极其突出,似轧在耳边,叫人牙酸。
声音和色彩经过这里时一粒粒沉淀,好像陈年的酱菜,粘稠腐朽。
忽然,坐在摇椅上的人吃力地站了起来,她手里拿了个蒲扇,懒洋洋地朝着一个合上的门走去。那是个肥胖的中年妇女,五官平平,额头高高,年轻时经历的劳苦和风霜将她可能有过的青春容颜全部毁掉,留下了粗糙的暗纹。她的两颊隆起,粗眉高挑,给人以强横而又刻薄的印象。
“在干嘛呢?”
她直接伸手推开了紧闭的门,发出了咚的一声。坐在背光的椅子上,抱着双膝蜷起身体的小男孩双肩剧烈一抖,但他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把脸埋在了膝盖上。
“跟你说了门不要合上,你合上门干嘛?防着你妈啊?还是想偷懒?也不想想到底是谁供你吃供你穿,让你衣食无忧地活到现在的,现在翅膀硬了,就知道关门了?”
她嘴唇翻飞,生气的声音撞在了老旧的墙壁上,嗡嗡作响。
一粟如同一座石像一动不动,她扔过去的话语被弹了回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失去了声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浪费时间!学习呢!你不是说要去考什么奥数的么?如果你最后没能北大清华,我岂不是脸都要别你丢尽了!”
她还在喋喋不休。
一粟的脑袋里像是有电锯拉扯过,钻心地疼。他默默地忍耐着疼痛,牙齿微微颤抖地用力咬着食指节,心里一遍一遍背着公式。数学、物理,像是孩子抓阄,胡乱抓起哪个是哪个,想要让疼痛的间隙里全都塞满数字和字母。
他一直记得,那一天他拿着全部满分的期末考卷展给妈妈看时,对酗酒嗜赌的父亲绝望的母亲在长久的阴郁后,头一次对他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那是他全部的动力,他希望她能够一直微笑,能够一直夸赞他,能够不要再沉醉于凄惨悲苦之中,为此他舍弃了全部的娱乐,不停地跳级,过着不被同龄人接受和理解的生活。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不对了呢……
这时,有些变调的门铃声响起,女人停下了声音,皱着眉头嘟嘟囔囔:“谁啊又是……”
一粟没有动。
门铃声未停,女人没有办法,挪动着身躯一步一步轧着地板朝门边走去。
“谁啊”她扯起嗓门喊道。
一粟意识模糊间听到了门外模糊的声音响起,但头脑麻木的他并未仔细去听。
“哎呀,是你们啊……快请进。”女人的声音变得很高,听起来心情极好,“你们先喝点茶吧?家里也没有水果什么的,否则还能给你们吃点东西……他呀,在屋子里坐着呢。”
不一会儿,半开的门又被推开来,暗影流转,拖鞋走动的声音在他面前停下。
他感觉到有人半跪在了身前,一只手轻轻抚摸上了他的发丝。
他缓慢地抬起了头,皮肤苍白,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食指节上有深深的牙印,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带着哭腔哑声道:“少爷……千浪……”
“辛苦你了,一粟。”陈少烨伸手抱住了蜷缩在椅子上的小男孩,温柔地轻声道,“欢迎回来。”
他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千浪站在另一边,轻拍着他的背,无声抚慰。
***
在小区花坛边的阴影里,伶仃削瘦的少女沉默地望着小区正门的方向。她的容颜苍白,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黑发垂在单薄的肩膀上,黑幽的眼睛如同藏着暗礁的深海般,好似平静,实则危险。
远处的保安看了一眼,扶正了帽子。
厚重的云层挡住炽烈的阳光,周围一片全部覆盖阴影,她就像是化在了阴影里一般,他差点没有看出来。
她已经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了,不过保安与其说是担心她是个不法分子,不如说他很担心她的身体。一个瘦瘦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孤零零坐着,也不怕晒出毛病……
他无声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云层移去,太阳重新露出了容颜,烤晒着大地。
少女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但她动也不动,始终沉静的等待着。
既然她不方便去宋家打扰,那么至少在离她在的地方近点也好。宋悦从未这么久没回复过她的消息,她实在担心她的安危。
更关键的是,她很想看看她的脸,就一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