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赤县神州的都城,九州天子所居之处。
天子是上古神灵的后裔,具体是哪位神灵已经不可考证,但他们一族法力最为强盛,被尊为天下共主。虽说大多百姓从来没见过神迹,但九州寺庙道观香火旺盛。每年善男信女亦会不远千里从各州前来都城,只为了远远望一眼天子的宫室,一叩三拜,保佑家族福泽绵延。
此刻一辆白色的马车停在宫门口,重明鸟花纹的族徽绣在马车上。花纹是最古老的那位九州天子赐给楼氏的,状如鸡,鸣似凤。寓意楼氏能够搏逐猛兽虎狼,防治百姓受到妖灾群恶的迫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楼徽子下车。他约莫而立之年,一身月白色衣袍,腰间挂着一块重明鸟花纹的玉佩。处在周围的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他与楼易之是叔侄的关系,虽然长得不那么相似,但神情间的清冷仿佛一个磨子里浇出来的。
楼徽子入了宫门,还未走紫薇殿,便听到瓷器砸在玉石板上的破碎声音传来,清脆极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但仍然不掩他极其温柔的双眸。陛下砸的一定是上好的瓷器,也许一件的价值就够普通百姓用十年了。
鹤童们见他来了,弓起身,掀开珠帘。
九州狱的司长明境正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碎片,一副诺诺不敢言的样子。忠心耿耿的脸上惶恐不安。
眼前年轻天子未及弱冠,俊秀的脸庞中已带着丝阴冷刻薄和帝王的尊严。他努力撑起玄色红色云纹滚边刺绣常服,玉带束发,一脸怒容站在桌旁。楠木桌旁边的仙鹤灯架散发出一阵沉沉的檀香,空气中的浮尘在几束昏暗光线照射下清晰可见。
他看到楼徽子来了后,舒展了些脸色,免了他的礼。冷冷地说道:“个个都是废物,不过是一个印章和扳指而已,“那人”还能藏到哪儿里去,孤派出的四十几个人,搅得江湖鸡飞狗跳,什么都没探出来。”
楼徽子淡淡地扫了眼海境,“据说不周山之战后,明大人也抢着进周山鬼王的殿中找宝印呢,当年赤水之战,抵御穷奇时也没冲在这么前面。”
明境没料到他会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吓得四处看了看,意识到自己还在皇宫没被周山鬼王操控的魂魄抓走后,拍了拍胸。“楼大人说笑了。”他碍于天子在此不敢发作,只能低头瞪了楼昭一眼,跪着往前挪了几步,“皇上不要担心,臣觉得着鬼印连着他的魂魄一起,一起被摧毁了,那十万大军,无人能用。皇上神力无边,不会这些邪物影响的。”
周山鬼王太史庸斩杀十万士兵,封印灵魂与印章之中,与扳指合二为一时,便可操纵这十万阴兵。如今天子法术孱弱,抑制不住各地连连冒出的妖魔鬼怪。各家族有些不安分,想乘乱争些权利,但忌惮天子密法不知道有多强大,不敢有太大动静。所以这十万不死之兵,便成为了一个香饽饽。
明境有些怒了,在官场上混久了谁听不出来他话里有话,担心皇上误会他和墨家勾结,急忙反驳到,“不周山之战时,大人可在太史庸的身边,若有什么线索,细细告诉下官,也许可以快点了。我几次送上名帖想要一叙,大人可都不收啊。你当朝廷的卧底在他身边那么久还不知道吗。”
”够了,”天子把眼前的折子重重地拍到到桌上,有些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说道,“楼丞,你陪孤走走。”
明境跪在地上哼了一声,他们明氏代代官居高位,哪个不是天子的宠臣,哪个女儿不是太后贵妃。偏偏到了这位坐上九州王座时,遇上了穷其捣乱。明氏没有武官,赤水之战将领里没有一个姓明的。偏偏后来又被查出来贪污军费,这才引来天子不满。楼家的小子不知用了手段,让天子那么信任他。绾绾快要长大了,也许可以把她送进宫里,明境摸了摸胡子想到。
楼徽子没说什么,跟随天子来到一面镜子前。镜子约莫半人高,为铜铸造而成。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天子忽然开口道,“小的时候,孤被凶兽穷其逼到了九州的边缘,太后这样和我说,有一天,如果回来了,要这个镜子放在显眼处,提醒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有错,不能像父皇一样,因为自己德行有失,压制不住穷其,把九州拖入战火。”
“陛下有紫微星庇护,福泽绵延,没有镜子也会是一个明君的。”楼徽子神色恭敬,却未达眼底。
天子望着镜中的自己,玄色的常服,未带冕冠,这样看起来自己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可永远阴沉的脸色抹不去他努力维持的天子尊严的沉重,孤的五官,应该算得上俊秀吧?他突然想到,自己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是他又因为什么笑呢,烽烟刚刚结束,朝中无几人可称得上栋梁之才,无几人可为自己用。可这盘棋,自己必须得下下去,从没有过放弃的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理会楼徽子的话,“黄帝铸十五镜,而这一面,人们照了后便可以进入一个世界。”语闭,他咬破手指,把手放在镜面上。
白雾漫漫笼罩,一股清香传来。
视线再次清楚时,眼前已是一片翠绿,鸟语花香,天空湛蓝。
楼徽子略微惊讶,走了几步。
他虽然见过许多宝物,但在如此薄的铜镜中有这么复杂的世界,着实少见。今日是寒冬腊月,镜子里的花依旧春日一般盛开,蝴蝶飞舞,他再仔细一看,都是幻像。这些不过是枯枝而已,寒风阵阵,如呜咽一般。
自欺欺人,这又是何必。楼昭暗叹一声。
天子进了幻境后就一路向前,急速行走。重重地咳了好几声,他用帕子捂住嘴,如油灯枯尽的老人。楼昭发现,原来他们是在往一个楼阁走去。莫非,这就是书卷中所描述的天阁?
天阁是九层宝塔,只有九州天子能上去。传说藏有世间难得的法器,每一个都抵得上千军万马。没想到竟然在一面镜子中。
“楼卿,你说如若孤把“那个人”的魄召回,他能够再做一个印章吗?”年轻的天子突然伫足,远远看着宝塔。宝塔高耸,五千栏楯,龛室万千,无数幢幡作为装饰,垂着璎珞宝铃。
楼徽子眼睛闪了闪,没有指责他非要吧“那个人”招回是一件多么值得被文武百官奏则淹死的事情。
“兴许可以,皇上法力无边,又有宝物协助,若需要臣献身,臣死也不足惜。”楼徽子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色袍子,鸦黑色的长发,宽大的衣袖上用银线绣着重明鸟暗纹。素淡的颜色在他身上显得更加风姿卓然,如巍巍高山上的白雪。温润如玉的面孔,此刻露出丝冷淡,风华绝代,暗淡了周遭的一切,“只是没有玉扳指,皇上只有印章也没有用啊。”
“这个我自有方法。扳指只是一个牵引,主要的力量还是存在于印章里。”天子没有解释。
楼徽子点头,不经意间摸了摸脖子上的扳指,垂眼。也是在这样的冬日,那个人黑发红衣,眉眼间风流。取下手指上的玉扳指,系在绳子上,递给自己。雪花慢慢飘落,要将不周山银装素裹。
“之前陛下吩咐臣收集一些可以帮助陛下更加强大的方法。臣的属下已经有些眉目了,查到了国师怨念的踪影了,如若能够收复,陛下一定如虎添翼。“楼徽子提到了纪定风之前给他送的一封绝笔,只是没有说是谁给的。天子听到后十分满意。
国师之魂是上古时期已经失传的一种法术,得之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十分凶险,不知谁能控制住/
他微笑,看向年轻的天子。他背影瘦弱,仍努力撑着宽大的袍子,一步一步走向天阁。
九州的命数,要尽了,楼徽子想到。他出宫后没上马车,就这么一个人沿着大街漫步,往墨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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