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道号清云,无极山檎梗峰太玄玉虚观掌门人,自幼上山得道,后练得印心经,一把桃木剑诛遍天下妖魔,化名为陈七潜入采华殿,为妖后扫得门前三百年纷尘,终获其芳心,于大婚之日用一把诛炎剑刺入她的心口,九九八十一根锁魂链困于九重舍利塔之上。”
眼前的过往云烟纷扰,她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年头,就这么随着风,随着年月,神智逐渐归为混沌。
可是有一个名字,无论何时,披星戴月,斗转星移,都要在嘴边呢喃。
她怕稍有不慎便会忘了,即便很多时候她根本就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记忆,就这么一点,一点被抹去。
“陈溪!陈溪这个名字你不能忘!”
不能忘他拿着一把破扫帚就这么在门前为你扫了三百年的地,不能忘初见他时那一身的坦然和潇洒,不能忘他拥着你说下的情话,更不能忘,大婚之日,他亲手为你取下红盖头,等来的不是唇与唇的厮磨,是心尖冰冷的刺痛……
冷风刮得眼角干涩,视线模糊不清,连泪滴都随着风儿飘离,插进双肩里的铁钩,流干流尽的血,将过往的每一幅画面染红,染黑,染透。
她本性魔,是这天地化作的妖气,为了彻底根除她身体里的孽根,这个人用锁魂链捆了她,叫来百名得道高僧围坐在塔下念经诵佛,又让座下四名得力弟子在舍利塔下布下结界,一代妖后的名声,最终落在了他的手中,被捏得粉碎。
已是百年的光阴荏苒,日头升起又落下,云巅之上的风景,日复一日,更迭反复,一如嘴边一直在呢喃的名字。
陈溪,陈溪……直到大婚之日才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名,她问过自己,在这场骗局中,自己是否还有过怀疑他的时候,是否还有可以扭转结局的时候,可否还有,质疑他这颗真心的时候。
“咔嚓。”
背后传来的声响,接着一声接着一声,束缚住身子的紧迫不在,左肩的铁钩也滑落,她整个身子只靠右半边的钩子挂住,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上头,一时间彻骨的痛袭来,疼得她再度睁开双眼,灰蒙蒙的云海,一丝光线也无。
像是沉睡了好久,云天传来的鹤唳,光华凝结成的彩圈,终于,最后一道束缚消逝,她的身子轻盈地坠进了云海。
陈溪是谁,我又是谁?
这世间如若没了执念,又有什么好留念的。
那不如就让这道执念化作虚无,我不认识他,他也别再来找我。
一朵红莲花随风飘啊飘,终于穿越了茫茫云海,来到了太玄玉虚宫三清洞的一间禅房外。
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在她离去的八百年里,在院子的水榭里栽满了红莲,那一年红莲花开得正盛,淡淡的清香弥漫了整个院落。
师弟陈湃推开那间禅房时,散落一地的宣纸上画的全是她的容貌,乍看下,好像是鲜活的。
“师兄……你还是履行了那个承诺要随她而去,可等了你这么些年年的小师妹周盈盈该怎么办,对你寄予厚望的师祖又该怎么办……”
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唯有壁上一幅山水画里头,一位牵着着毛驴的隐者,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
“这位姑娘好生面熟,不知尊姓芳名?”
那年大雪冬至,积到半膝的皑皑白雪,就这么被他拿着一把扫帚不分日夜地清出了一条小径。
雪停之时,她披着鹤氅推门而出,望着门前冻得朝手心呵气的他,终于头一回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这一放,便是三百年。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问我的名字,就不怕我吃了你?”她是妖后,是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坏蛋。
他低头含笑,道了句:“姑娘如此漂亮,怎会吃人。在下陈七,是妖界方招来的杂役,姑娘日后有事,大可来山脚下找我。”
“嗯,知道了。”她漫不经心地抛下这一句,却惹得这人凑上了跟前,缓缓伸手替她摘去发上的雪絮。
“也真是奇了怪,这大冬日的,红莲花居然还开的如此灼艳。”
“是我叫它开的,一年四季,日日夜夜,永不凋谢。”
花在雪中飘荡,雪在花中飞舞,纯白与鲜红,就这么相映相晖,交织出最美丽的景致。
玲珑红香绣花鞋刚刚踏了出去,她双手拢着大氅,转头看了看站在屋檐下的他嫣然一笑,一眼便是万年。
那明艳的笑,如同身后的红莲一样,永远印在了他的心中。
八百年过后,那朵散着血气的花瓣终于飘进了他的禅房内,映在了那张水山画中,一座石拱桥,蒙蒙细雨,她双手搭在额前,焦急地跑了桥,趁着花雨纷繁,扑向了他的怀中。
“我不管你是陈七,还是陈溪。不管你是我门前扫了三百年大雪的杂役,还是太玄玉虚的未来的掌门人,我都会爱你,全心全意的爱你。”
在采华殿前的假山上,至今还有一块石头,用一把匕首刻下了一串文字:
陈七和绾绾,永生永世,在一起,不分离。
这颗心一旦交了出去,怕就没了再收回去的道理,八百年前如此,八百年后,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