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高大的中年汉子,手握着利刃长绳,心中又深藏着一股杀戮嗜血,饶是巨大的灵狐,也未能逃脱攻击,被一刀砍在了背脊之上,角枝折断,流出汩汩鲜红的血。
它用力地撞开人群,带着血飞身奔逃,消失在一片茫茫大雪中。
那是银砂最后一次见到阿白。
那一年,春秋之城,不再恒春,经历了赤日炎炎,暑气熏蒸,也经历了秋风瑟瑟,落叶纷纷,最终迎来了一夜寒霜,大雪封城。
城中庄稼尽皆被雪覆盖,只能靠此前的屯粮过活,作为饮用水来源的烛明河,也结了冰,人们只好化雪取水。
只有孩子们是快乐的,他们在雪地里奔跑,嬉闹,躺在雪中画蝴蝶。
人世的忧愁,他们不懂,但花开六瓣的雪,却是欢乐的精灵。
银砂寻寻觅觅阿白,找不见他,却在上山的入口处找到了阿辽。
他杵着棍子当拐杖,趁着家中人未注意的时候离开了家,艰难地在山间爬行了几步,却从高处摔落了下来,跌进了雪地中。
银砂将他扶起来,哭着问:“阿辽哥哥,你这是要离开吗?”
阿辽面色平和,还带着微笑。
“人人都说,春秋之城,四季温暖,远离尘世烦扰,人皆可长命百岁,是一个世外桃源。”
“城外之人进不来,城内之人却也出不去,一生都被困在这里。”
“春秋之城中的人,一辈子,就只见过春天,却从未见过夏天、秋天、冬天。这里的人寿命漫长,却仿若一辈子仅仅活过一个季节。”
“如今,我见过了夏天的阵阵蝉鸣,秋日的萧萧落叶,冬日的万里飘雪,即使要赴死,也终于没有遗憾了。”
“所以最后,就再赌一把,看能不能走出这座城。”他笑了笑,看着银砂。
“阿辽哥哥,你要走怎么不叫上我,我会陪你一起的呀?”银砂眼中带着晶莹的泪。
“砂儿,我一个残疾之人,和你一起,只会是累赘。”
“如今,我算是失败了,砂儿,若未来有机会,你一定要走出春秋之城,走出鹿游原,去外面看看。”
银砂已经泪流满面,她哽咽着说。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替你出去看看的。”
第二日,阿辽死在了病榻上。
他的死却仿佛是大雪带给全村的死亡信号,激起了所有人的恐惧。
长老说,城中人采摘了太多的长生果,违逆了天命,所以招摇之山的山神怒了,降大雪以示警戒,唯有用最圣洁的童女为祭,献给山神,方能平息他的愤怒。
恐惧的人们慌了神,不辨此言虚实,便纷纷开始找寻这童女。
以长生果的红色汁液涂在少女眉心,翌日以雪山之巅的寒冰所化之水浇灌,眉心点不可洗濯者,即为圣女。
全城十五岁以下的女孩,被家人送到祭坛之上,浇以寒冰之水。
最终留在坛上的一人,便是银砂。
结果揭晓的一刻,几乎所有人心中皆是庆幸地一喜。
银砂被母亲哭着带去沐浴,穿上薄而华丽的丝绸纱衣,披上羽衣,坐上软轿,抬上雪山之巅。
“母亲,你们要送我去哪里?”银砂问。
“送你去一个没有忧愁,没有寒冷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你们不跟我一块儿去吗?”
“不,砂儿,只有最善良,最纯洁的灵魂,像你这样的,才可以去那里。”
“那我就不去了,我留下来跟你和爹爹呆在一起。”
“不,砂儿,你如果不去,城里的所有人都会遭殃的,大雪会一直下不停,大家都会饿死。”
“那好吧。但是你们要来找我哦。”
身披厚厚风袄的长老,手执木杖,面上涂着花花绿绿的油彩,手舞足蹈地走在轿后,身后跟着全城的族人,一步一跪,低眉信手,虔诚万分,跟随在其中的母亲已经泪流满面。
银砂却并没有哭,她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是什么。
只能静静地坐在的软轿之上,看雪山的风灌进自己的白纱羽衣之中,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