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压抑了心中的波澜,淡淡问,“后来,这本书下落如何?”
“我未能护住,被父皇毁掉了,再不存世。”
华予转过身,望着一旁明明灭灭的烛灯,眼中隐约有光芒在闪动,“也是,前朝旧典,天弥自然是容不得。”
“九先生,”苏子墨身子向后一靠,微微阖上眼,“你最初找我作画,不光是因为我的画技和胆量吧。江湖有这么多画师,为何就雇了我?”
华予微微一愣,随后笑了笑,“你终于问了。”
苏子墨睁开眼,透出一丝寒意,“方才在雪壁中与那偃师对战时,我不知如何召唤出了三只妖兽,均是我之前画过的,这不可能是巧合吧。”
“的确,我之前跟你提过,幽明剑杀掉的异兽形灭魂存,但有一个条件是需由你画出来,随后可在你召唤下复生。我之前怕你得知后驱使妖兽作恶,故而并没有告诉你。如今,却还是被你知晓了。”
苏子墨的手握成了拳,微微颤抖着,“为何偏偏是我。”
“那便问问给你画笔的人吧。”
“先生要我画下那些异兽,意欲何为?”
华予神色不变,“不过是不忍心看着上古灵兽消亡罢了,如今你知道了真相,若是不愿意继续画,我也不强求,结算了之前的画稿费,我们分道扬镳。”
苏子墨听闻,望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半晌未说出话来。
想到之前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任意利用,不由得有丝愤怒。但真的就此分别,似乎又略微伤感。
“不过,有件事,倒是得告诉你一声。”华予话题一转,说道。
“何事?”
“还记得在药师谷时,白芷姑娘描述的你兄长死亡之状吗,服药后口吐黑血立即殁去,尸身面灰唇乌,手指眉心漆黑,入金棺后消解。”
苏子墨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望着华予。
她接着道,“此乃是异兽夫诸血毒的症状。而我方从攸宁道人处听闻,正好在十年前,你的兄长中毒后,今上南宫宸曾密派御灵阁阁主斩杀过夫诸,并取其血为用。这般巧合,实在难不令人多想啊。”
不用她多说,苏子墨也明白这意味这什么。
他原本就因自己的身世不明,心头郁结,加之身受重伤,本就颇为不堪。此番又突然听闻这个消息,心头一痛,一口腥甜的血涌了出来,染红了苍白的唇。
华予原本淡然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取了绢布为苏子墨擦拭了唇边的血,扶他躺了下来,放缓了声音道。
“你可知,画下妖兽不但可以救它们性命,亦可以增强你的力量,使之为你所用。你伤未愈,这几日好好静养,思索一下究竟走哪条路。想好了,告诉我。”
她轻轻为苏子墨覆上了衾被。
躺在石床上的那人,发丝微乱,面容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胸口裹着纱带,貂裘盖在身上,终于没有了往日那玩世不恭和风流潇洒,倒是颇令人怜惜。
哎,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他真相,但世事残酷如此,终有一日会知晓,容不得谁人天真。
苏子墨无力地躺了下来,心乱如麻。
之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兄长是被四皇兄所害。只是今日证实了,依然觉得痛得不能呼吸。
皇族本就是如此,为了权力兄弟反目,互相仇杀,多么凉薄。
但若兄长也不是父皇的骨肉,杀了他夺回皇位,竟也算不得是错,他又如何再去报仇。
苏子墨手上揣着那一柄东风,摩梭着上面绘着的蛟龙。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莫非真是要他一一经历这苦痛的劫难,才可获得力量?
华予正要转身离开,苏子墨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口。
“九先生。”
“怎么了?”华予转过头望了苏子墨一眼,问。
苏子墨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外面冷,你还是戴上帽子吧。”
“嗯。我知道了。”她身披鹤氅的身影,珊珊离开。
苏子墨闭了眼,再次躺了下来,一片黑暗中。
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他在那冰冷寝宫中,幽幽暗夜,一个人躺在巨大的锦榻之上,一个白衣少女,盈盈道别,转身离去。
“久儿,别走。”半梦百醒中,他喃喃道。
华予出石窟时,那个身穿薄雪纱的少女,正蹲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巨大的乘黄兽则乖巧地趴在旁边,少女温柔地捋着他长长的毛。
见到华予,她睁大了眼睛,“大哥哥醒过来了吗?”
“他已经醒了,谢谢银砂的长生果。”华予柔声道。
被唤作银砂的少女略带一丝羞赧,两手抱在一起,赤着的右脚在雪地上绕着环儿。
她在这雪山里这么久了,第一次有人善待于她,心中是欣喜的。
“砂儿以后准备怎么办?”华予问。
银砂望着不远处的冰湖面,那里隐约现出一个人影,冰层之下,冻结在透明的寒冰之中,仿如还活着一般。
“我想离开这春秋城,可是却放不下阿白。还有那个好心的哥哥,他还在那冰湖下。我伤害了那么多人,如今背负着沉重的仇恨,再也走不出去了呢。”
华予不回答,却突然换了话题,问道“砂儿喜欢吃腊八粥吗?”
“从前我娘亲每年都做腊八粥,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豆、去皮枣泥合水煮,然后加上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甜甜的,我很喜欢吃。娘亲还说吃腊八粥可以驱邪。”
华予点了点头,“你可知道,腊八粥代表着人间的温情,可以用来解寒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