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这些牧民……会是强盗假扮的？”见到阿杰异常的表情，常硕内心猛然绷紧，如惊弓之鸟般一下子联想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那起血战。
纵然阿杰箭术了得，但他们只有两个人，而且他自己还是个战斗力等于5的渣渣，若真是遇到大股强盗，估计分分钟就报销了，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刺激的场面。
“那倒不太可能，这里直通驰道，联结龟兹、姑墨等国，是于阗北路唯一商道，极为重要，于阗国的击匈奴校尉部在此左近修筑了城寨，驻有一个屯的兵士巡逻保护往来商人。”
“若不是强盗，那你怎么看起来很紧张？”
“我不是紧张，只是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听闻不是强盗，常硕一颗心总算是安稳下来。既然有了安全保障，那颗好奇心顿时就被撩拨的按耐不住了。
“这里的牧场因为太靠近大沙漠，为了保护草场对抗沙丘侵袭，所以于阗国主下令牧民禁止在此放牧。”
阿杰干脆扯动缰绳，意图让小青小白停下。这可惹恼了一对辛苦数十日的马儿，它们抗议似得长嘶数声，直到将马车拉到路边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段方肯停下，然后再不理会主人的命令，开始垂首大口得啃拔咀嚼新鲜草植。
大概是许久没吃到新鲜草料的缘故，两匹马儿每一次低头啃食都分外用力，只要它们一抬头都会带起一层浅薄的土壤。
【保护植被？这个国主环保意识挺强烈的。】常硕看到此情此景，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然后条件反射般的打开水囊灌了几口。
“如果不是本地牧民，那就是从其他地方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落了，”阿杰说完依然一脸费解的样子。
“噗!......游牧部落？！”常硕心里一急，竟然将没完全下咽的水喷了出来，接着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都弯成一张弓，满脸通红的更像是被煮熟后的虾。
凡是对历史有些了解的，对古代的游牧部落印象都不会好，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加之之前听到有官府设置的击匈奴校尉部在附近驻扎，简直就是明说了此地处在匈奴人的阴影笼罩之下。
阿杰见状忙关切的拍了拍常硕的后背，“这水可以不用喝了，我们一会去找几个部落民讨些奶酒饼肉吃喝，顺便问问怎么回事。”
“喂！不会是去送人头吧！”常硕听阿杰这么讲吓了一大跳，连忙拽住他衣袖摆手拒绝。
阿杰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常硕担心的什么，笑着说道，“放心啦，能来到于阗的游牧部落都是请来的，不会像常常南下劫掠中原的匈奴人。”说完便开始给常硕详细解释起来。
原来每年的早春时节，丝路南线各绿洲上的牧场积雪融化早，气温回升快，草场上早生短命植物也开始萌发生长。这些植物对于吃了一整个漫长冬季干草的瘦弱牲畜可算是“雪中送炭”。
然而到了孟夏时节，绿洲上牧场原有的草植都已经被啃食的差不多干净了，这时就需要尽快转移到临近的夏季牧场。
夏季牧场一般位于高山丘陵地区，因为直到此时，当地的气温才会回升到适宜放牧，积雪才能够开始融化，而于阗毗邻的昆仑山北麓高山丘陵地区便是最理想的夏季牧场。
昆仑山上的积雪融水一路汇聚成于阗河，开始向下游冲击。它不仅可以灌溉两岸的牧场、田园，骤然倾泻的地表径流甚而能形成洪水，气势澎湃的涌入大沙漠腹地，滋润养育着一条长达上千里的绿色走廊。
“所以每年的暮夏早秋，于阗附近一些没独立建城的小部族都会得到王室的邀请，允许他们前往于阗城南端的丘陵草原去转场放牧。唯一的条件便是生养出来的牲畜除却必须保留做种的，其余必须卖给于阗，以保证当地的肉食奶食的供应。
……
他们其实就跟丝路客商一样，也是仰仗着这个时节的于阗河才能过活呢。
丝路客商是趁着于阗河泛滥的时节先沿河北上直抵姑墨，然后顺着北线水道东行前往中原，这比直接沿着南线在沙漠与绿洲之间穿行要舒服安全的多。”
“原来是这样，”常硕听完阿杰详细的解释，有些担心的心情终于得到彻底的平复。
而阿杰的解释还与孙子之前的一种说法相吻合，解释了为什么能在于阗河上看到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古代西域不仅生产生活依赖水，而运输更有可能在极大程度上仰仗水路。
现代人对沙漠里的商队往往是这样想象的：驼铃悠悠，望不到尽头的沙丘上留下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足印，一个行商颓然的扔掉干瘪的水囊，一头栽落进滚烫的沙砾中。
但古代实际可能未必如此。
班固的《汉书·西域传》开篇就说，西域“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其河有两原：一出葱岭出，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昌海）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四百里。”从地图上看，这个水系很像一个横特别长的T字，覆盖了葱岭以东、玉门阳关以西，南山以北的广大区域。
因此从中原至西域，无论是“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的南道，还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的北道，无一例外都可以经由水路的“波河西行”。
所以，西域三十六国的交通，乃至东西方的丝路，在当时的生态环境中，竭力避免戈壁沙漠，而是经过河流、湖泊，水源丰沛的高海拔山谷，在长城、关隘、烽燧、驿站的重重保卫、保障下进行政治、经济交流，甚至在很多路段，丝绸之路并不是驼队的陆运，而是水运，或者水陆联运。
想通了这一节，常硕好奇心又起。
“那为什么王室会邀请这些外来的部落入境转场放牧，不会与本地牧民发生冲突么？”来自后世的他经常听闻村落因争夺地皮、水源、山林而发生械斗的新闻，这个城邦慷慨的引入外地游牧部族，心倒是大了些。
“这个说来话长，好像是十几年前粟戈商团提议的，说本地蓄养的牧畜不符他们口味，产量也不大，导致肉食昂贵，所以便请王室开放南端的丘野牧场，允许一些符合条件的小部落转场放牧。”
“这些粟戈人口味倒是挑剔，”常硕应合着说道，眼光却一下子被不远处的丘原顶吸引住。
空阔幽翠的背景上忽然冒出几个身影，有高矮不一的人，也有大小不同的马匹、骆驼，凭空传来的“呜呜旺旺”声带着浓浓的警惕提防，却是看不见狗的影子。
“那些商团也是本地牧民的大主顾，他们即便有怨言，也不敢说出来吧，所以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一直延续到现在，”阿杰也看到了那几个身影，眼里立即显出浓厚的兴趣，“正好来了人，可以问问他们，这片丘叶原多少年没人敢在此放牧，怎么他们就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