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您是否有设身处地想过杨立武的家人,他们要如何面对高额的赔偿,他10岁的儿子小磊背负着父亲作为杀人犯的事实,要如何面对将来的人生”
“这些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您说什么”林曼卿突然愣住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楚江威,“我真没想到您怎能讲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
“如果你有意见,可以马上离开。”他平淡地说道,夹着香烟的长指轻轻指了指门口。
林曼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从大队长办公室走回来,大办公室里已空无一人,她慢慢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情绪久久不能平静,林曼卿并不是个鲁莽冲动、缺乏理智的人,可是楚江威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毫无一丝温情的理性与冷漠,让她在那一刻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因生命中唯一的亲人而倍受歧视,那种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的心情,除了她自己谁又可以真切的体会
不知不觉,双手又攥紧了些,林曼卿隐约感觉到有人站在她身后。
一回头,正是莫震站在她面前,一身黑色西装,搭配白色衬衫与酒红色波点领带,衬得他愈发身材修长,英气逼人,莫震是刑警出身,在调任行动处副大队长前,曾在澄海市警察总署干过5年刑警,2年刑警队长,后来进入高检署刑侦部刑侦一处也是负责侦破案件,将近十年的刑警生涯形成了他干练豪爽的性格,黝黑肤色与左侧的断眉更添了他的男人味,关于他左侧的断眉,其实是4年前与歹徒搏斗时被歹徒一刀砍在眉骨上,缝了七针,之后便留下了这条伤疤,现在这条伤疤已成了他的标志,莫震今年31岁,平步青云,相貌堂堂,却还未结婚,正是高检署各种年龄段的广大女青年们做梦都想要嫁的完美对象。
此时,他一手托在桌上,一手拿了公文包,正微笑着打量着她,相比较楚江威那张永远都是冷冰冰的脸孔,莫震大多数时候都亲切和善、笑容潇洒,给人以平易近人之感。
“莫队长。”没想到莫震会突然出现,林曼卿连忙站起来朝他微微行一礼。
“怎么了”莫震略带着笑意的噪音颇有磁性,仿佛大提琴一般低沉悦耳,“下班了,还不回家,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吗”
“哦没事,我收拾一下就准备走了。”林曼卿象征性地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
“挨骂了吧”莫震说道。
“没什么。”林曼卿顿了顿道,“只是一点小事。”
“还说没有,”莫震笑了笑,“好了,下班了,外面还下了不小的雨,走吧,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林曼卿回答,“我自己回去就好,习惯了坐公车,挺方便的。”
“你知道外边的雨多大吗”莫震指了指玻璃窗,林曼卿这才发觉高检署老旧的玻璃窗户已被雨水透了进来,原本灰黄的木料颜色已变成了棕黑色,“你预备冒着这么大的雨在公交车站等车吗”他再次问道。
“真的不用麻烦您,”林曼卿再次拒绝,“我还有些工作没有忙完,还得稍等一会儿再走。”
似乎林曼卿的冷淡反应完全出乎了莫震的预料,他有些尴尬地沉默片刻,干咳了两声,“咳咳那好吧,天气不好,就不要加班太晚,否则大雨夜的错过了公车可没有人管你。”
送走了莫震,林曼卿又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会儿,今天轮到田甜值班,可是到现在还不见这小丫头的踪影,估计又和谁跑出去吃饭去了吧,望了望窗外,林曼卿再一次翻开审查报告,她打的报告原封不动被退了回来,工作这半年她大概有些了解,这位大队长一向说一不二,既然他已经明确不同意,看来想要通过案件重审减轻民事赔偿变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想起杨立武患病在床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想起他因病丧失了工作能力的妻子樊春萍,还有他10岁的儿子小磊,那个孩子小小的年纪便担负起了家庭的重担,洗衣、做饭、照顾爷爷同妈妈,一面上学一面干农活,家庭的重担与苦难的生活在他一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倔强与自尊,小磊曾对她说,爸爸脾气不好,又喜欢喝酒,只要喝醉两句话不顺心就要打他,但是杨立武却总是一有钱就寄回家里来,对自己不舍得花一个子儿,一件衣服补了又补,每天馒头就咸菜,为小磊他总是大手大脚,即使再苦再难,也从来没说过叫小磊辍学的话,他总说爸爸这辈子没出息,可不能让我儿子走我的老路或者拉着小磊同自己的朋友们介绍这是我家小磊,嘿,这是我儿子,不种地,上学我儿子出息着呢将来准能出人头地在小磊心中,杨立武是个好父亲,他始终用自己简单而淳朴的方式爱着他,爱着这个家,林曼卿感到心痛,如果杨立武肯回头看看,他怎么会忍心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抛下还这么小的儿子怎么会忍心让他还这么小就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如果
如果阿姨肯回头看看,她又怎么忍心卖掉父母留给我唯一的房子去赌去偷,让我露宿街头
可惜,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也没有回头路,检察官的经历令林曼卿更加体味了人心诡谲与现世无常,不幸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各种各样的时间、地点上演,楚江威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即便是如此,面对小磊,我又怎能假装他们一家与我毫无关系我又怎能泰然自若袖手旁观
他究竟是怀着怎样一副冷酷与漠然才能说出那样的话林曼卿想不通,越想就越觉得心情郁闷,她将报告放在文件柜中,收拾好东西,拿着雨伞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