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市井末流坊。
那静修生于市井之内,贫寒之家,怎见过如此壮丽之景,富贵之堂?不觉心中大异之,念道:“吾日后亦当如此,才不枉我勤读圣贤,活于世间!”然其面色却如同寻常,紧随着一行人之后,悠然而走,偶问此处何地何地,却也是语气自如;柳依偶见静修之态,颔之,及至偏厅,分宾主落座,左右看茶,不提。
柳依叹道:“小哥儿,妾身父亲因朝廷新旧党派之争,因小人见馋于圣上——而陷于缧绁,念父亲已过花甲之年,而那狴犴之地,艰苦异常,又岂是常人所能居之?妾身甚虑其身体。”遂又将其父牵扯之事,细诉与静修。
静修听毕,心中已然有数。在此,率臣先卖个关子,暂且不提。
却说柳依问静修道:“小哥儿,妾身现在该如何为之,方能保我父亲之身体?”
静修缓缓而道:“某向闻:‘哀莫大于心死。’想国公年过花甲,然身陷囹圄,现如今只有让其有存生之欲,方能保体;某亦想国公年老而得明珠,视娘子如至宝,其在狱中心中牵挂之人必是娘子,娘子莫不如写家书一封,托左右关系,送入狱中,其在狱中,见娘子家书,定然会思娘子家人之状,遂存生之念,而不万念俱灰矣。”
柳依忙道:“父亲大人平生最喜观妾身作词写诗,小哥儿方才之所言,妾身昔日亦思欲为之;然则父亲之案,牵扯甚大,妾身所写之家书,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得之,后果不可不顾。”
转而又缓缓而道:“小哥儿方才所言亦非不对,实则妾身进退犹豫,左右为难矣。”
静修斟酌少许,蓦地笑道:“此事易耳,小娘子竟可写之,写毕交与某,某却摹之,如若事泄,尽可言乃小生所写也。”
柳依听闻此言,心里念道:“我家自打我父亲事出之后,平时近走之人渐亦疏远,俱怕连累己身;而静修虽一介草民,却如此而行,其中虽有行前程赌博之举,攀附我家之嫌,但其毕竟敢如此作为,不似他人远远避之。”
正可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静修此举竟让柳依心里对其敬而暖之,好感大增。
柳依遂道:“公子,妾身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冠冕堂皇之言在此多说无益,只待以后报公子厚恩。”
静修微笑道:“某何德何能也!让娘子言报恩之说,只是某向闻国公之恩德,又见娘子之美慧,为此之举乃某之幸也!何求回报?”
至于之后二人客套之话,唤下人取笔墨之言,某不再赘述。
少顷,下人奉笔墨至,柳依提笔,沉思良久,见窗外方才天晴,俄而转昏欲雨,蓦然眼中落泪,挥毫而写:
晨晴渐收天渐昏,
雀声渐悄悄无声。
花挂枝头风欲悯,
奈何雨落与叶分。
———————《与父离》
写毕,静修读此诗,感其景,理其情,心中兀的悲伤不绝,流涕不止;左右亦掩裳而泣。
静修止泪而道:“娘子此诗,全诗未言一‘离’字,亦未有人离别之景,然全诗无时不言悲伤之情,无刻不言别离之景,娘子巧思,令某自愧不如也。”
柳依泪痕满面,以袖角轻抚其眼而道:“思之所致——诗之所至也。”
静修忽而正色而道:“小娘子此诗虽真情所至,意境悲切,然却不能使令尊读之,如若国公知其令爱如此之悲伤,心中必定更加伤感,而于身体无益也。”
柳依然其说,转而道:“公子所言非虚也,然妾身此时思绪已乱,不知如何而写,还望公子教我。”
静修抱拳道:“小生陋才,‘教’字某实不敢当。”
遂沉思数息,提笔写道:
独居寒室又何妨?看晨阳,落铁窗。雀语声声,却似比我忙。自嘲笑将诗书看。心未死,何彷徨?
浮生那得半日闲?渭水边,龙城前。莫言古稀,境迁性益坚。世间多少沉浮事。闲观月,何无眠?——————————《江城子》
柳依先静修其字:墨意飞扬,笔走龙蛇;复观其词:语气豪迈,词意激昂,与其所作之诗截然不同,其意乃是让其父不惧囹圄之孤独,不叹年华之老朽。心中念道:“我方才之言,一是心绪慌乱,难作诗词而真心有求于他;二亦是欲试其之才,果然,其才思敏捷如此,如此看来——其确有真才实学,并非夸夸其谈之辈。”
遂叹道:“公子所作之词,读之锵锵有力,意境深远,家父若能见之,必扫心中之阴霾,妾身在此多谢公子。”说完,便欲起身行礼。
静修急止之道:“娘子不必如此,若此词能稍解令尊狴犴之苦,振令尊向生之心,铭之幸也。”
柳依莞尔一笑道:“公子虽衣不华美,身居陋堂,然却谦谦有礼,温润如玉,才思敏捷,非比那缨簪纨绔子弟也。”
“我看此词虽气势恢宏,然何处能显出是我凰桐妹妹所写?如国公爷看不出是凰桐妹妹所写,又有何用?”忽有一人,从厅后屏风走出,朗声道,“故你这等市井助教之辈,穷酸腐儒之流,只应苟且于陋室,偷生于槽杂!尔所为之举,所作之词,有何用哉!”
正是:
读书算卦非欲隐,
冀遇贵人才是真。
方把佳卿芳心攥,
不知蔑语出何人?
要知此人是谁,静修如何应答,且听率臣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