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直到这时,向晚才看到被屠夫男子挡住的红衣人。
从外貌上看,那人约莫三十多岁,长发披肩无风自动,长相颇具气质,一抹淡墨俏烟眉,配上嘴唇上方淡淡的胡子,在红衣的强烈对比之下,有股淡然如莲出水,与世无争之感。
他将杀人的左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一枚刻着貔貅的软玉。身形笔直如柱,正气凛然。
「馆主!」馆内众人纷纷抱拳作揖。
男子点点头,又侧过脸来瞧了眼向晚,微微颔首致意后,起脚便回了二楼去。
「这就是修仙者么?好……好强……」直到红衣馆主离去,向晚依然有些发蒙。
说起来,他的反应十分正常,修仙者数量稀少,大多只在传闻中听说却很难亲眼见到。方才的一幕,也算给向晚这个初出茅庐的乡下小子涨了些见识。
「难怪那些看馆个个皆如不要命一般,原来有这般强硬的后盾……」
拍了拍他的肩膀,柜主将他从茫然之中拉回现实,贴近后细语道:「这是我们红馆馆主魏晋先生,我看你的腰牌上写着李难,是来给小结巴替班的吧?有兴趣在红馆谋份差吗?」
「我?在这!?」向晚先是一惊,旋即喜不自胜,忙咧开嘴问道:「柜主此话当真?」
「那还能作假?你没见刚刚馆主对你点头了么?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柜主笑眯眯地道,完全没有了先前冷面的距离感。
「可我是个木匠,还有很多活计要做,做不到天天来……若只能打一些散工,您看还能收留我么?」向晚试探着问道,这也正是他来此的初衷。
「一个月只来二十天,工钱五天一个钱,但给你发足月的,一个月六个钱,你觉得如何?」柜主说话越发热情了些。
「二十天就发足月的?那怎么好意思呢……」嘴上虽这么说,但向晚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哈哈哈,无妨!老弟的这双眼睛不错,比那群只会用拳头的家伙强多了。不瞒你说,来红馆出千的可不在少数,平日里难免有些个漏网之鱼。李结巴机灵点,时不时还能抓到几个,现在有了你,我们每个月挽回的亏损可远不止这两个钱哩。」柜主眼珠子一转,开朗笑道。
「那晚辈在此先谢谢馆主和柜主收留,就这么说定了!」
……
……
第四天,李结巴如期归来。
比起三天前,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疲惫,但却少了一些郁结。
听向晚说了抓千的事,又得到向晚被红馆聘用的消息,他笑得比工钱翻倍还灿烂。
他告诉向晚,老母亲的病已经好了些,但每日仍需侍奉汤药,常需要人陪伴左右。如今向晚也成了红馆的一员,有他在,自己请假回去照顾老母亲也安心了许多。
时间过得很快,在这个人心复杂的世界中翻滚了一年多,比刚到红馆时的自己,向晚的那颗少年心渐趋老成。
十四岁刚成年的他,仿佛经历了无数人的一生,看着新手入坑,老手断指。看着有人破产吐血,有人盆满钵满。人生百态,喜怒哀乐,真真切切地上演了一幕又一幕。
一年多来,他严于律己,没上过一次赌桌。更抓千手二百五十三人次,练就一双慧眼,凡在红馆出千者,必逃不过他的眼睛。
也正因为这本事,向晚二字在柳荣镇愈加为人所熟知,甚至比李结巴更出名。
就连不识数的五岁的稚童都知道,红馆有一个长着一双慧眼的年轻木匠。
名气使然,他的木匠活跟着接了不少。
说起来,红馆的伙食甚为不错,至少米面管够,过节还有一餐鱼肉,这使他的身体也比其从前又结实了许多。
……
……
告别苗二伯回到家。
向晚给爹娘的牌位上了三炷长香。
他心情大好,喜上眉梢。因为今天交了最后一单大活,领了两个银钱。
挪开靠墙的柜体,拿出墙砖里藏着的木盒。将里面的银钱悉数倒在床上,一枚枚接连数了三遍。
加上裤腰里藏着的两枚,足足三百个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四年时间,他终于凑足了给父母修置坟地的费用。
回到爹娘的灵位前,向晚自豪地举起手中的盒子,似乎在给爹娘看这几年来的成就。
他眼眶泛红,声音里充满着哽咽却满脸自豪的微笑,说道:「爹!娘!看,儿子平安健康地长大了!你们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儿子现在活的不错,有兄弟照应,馆主对我也很照顾,估摸再干个三年五载,儿子也能当柜主了……」
「这两年木匠活做的越来越好,找我的东家也不少,都快接不过来了。子承父业,爹,儿子的手艺没给您丢脸。待儿子再存个几……咳咳……」
「存个几年钱……就找村东头的王婆子,让她给我相一房媳妇儿,介时再生几个胖小子,给我们向家传宗接代!」
「对了,我先前碰到苗二伯,他家二哥儿接他去郡城里养老。可惜儿子没这机会……等来生吧,来生我还做向家的儿子,一定会好好照顾二老,让二老活一百岁。」
「咳……咳……儿子已经存够了钱,跟馆子请了假,明早就去置办坟地。您二老生前就没能住上好房子,身后可不能继续在这憋屈。苗二哥能给苗二伯住大房子,我也能给您二老住大的……」
似乎被眼泪鼻涕糊住了呼吸,向晚抽泣地有些说不下去。
觉得自己想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他放下手里的盒子。对着骨灰瓮哈了口气后,用袖子仔细擦了擦锃亮的瓮上那莫须有的灰尘。
接着,他神情肃穆地后退两步,恭敬端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
……
建安郡,张府。
……
「上仙,您看犬子这……能恢复吗?」一个富态的男子坐在正厅的主位上,有些紧张地问道。
他面前正坐着如魏晋馆主一般气质的男子,清尘脱俗,满脸亲和,一身淡黄色的道袍宛如自带光芒,令人浑身暖意洋洋。只微微靠近一些,便有种不自觉被吸引的冲动。
「张功曹莫急,令郎的眼疾不比后天形成,可轻易间手到病除。此疾实乃天生,生而有缺,处理起来多少有些麻烦,但……」说到这,男子停了下来。
那张功曹一听,连忙赔着笑,故作大方道:「有什么需求,上仙但说无妨,只要能治好犬子的眼睛,不管什么,张某一定尽量满足……」
男子一听,知他误会了意思,只好尴尬笑了笑,摆摆手道:「那倒不必,受人之托,积些福报,何求酬劳。况此于我不过小事一桩耳。但需有人献目,我略施小术,将双目互相调换,便能还令郎一片清明世界。」
「献目?」张功曹一愣。
「不错!」
「这倒不难……」张功曹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有了主意,接着道:「上仙且先回房休息,我已备好一桌饭菜。待明日我将那献目之人带来,之后的事,便全仰赖仙威了。」
「我已辟谷,饭菜就不必了。劳烦张功曹安排个僻静之所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