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母女两算过得如正常人一般,上大学之后的黎安呢,头两年寒暑假一个不落地往家里跑,到今年,暑假干脆没回家,说是实习打工,倒也往家里汇钱,可终究是有不同。
哪怕女儿一个表情的变化,即使几个月不见,做母亲的也都看在眼里,怜在心里。
“爱过,便不知后悔。”顿了顿,黎兰似在叮嘱:“如果你遇到了爱的人,记住,别丢了自己。”
黎安呢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这不是在劝慰,而是一种鼓励,正面且积极的。
头一次她感受到,原来自己是真的长大了,大到可以和母亲畅谈爱情。
黎兰这辈子,不曾提醒过女儿任何,因为在各方面,她与这位天才少女有着太大的差距,甚至不用任何管教,女儿年年都拿着年级第一的成绩单,摆在自己面前。曾经一度怀疑,自己充其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一副好皮囊而已,怎么会生出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儿。后来一想,也对,如果女儿的父亲当年的聪明劲儿都用在念书上,如今应该也是个教授级的人物。黎安呢似乎继承了他们所有的优点。
唯一的一次,是黎安呢高考完,与放暑假回家的张少铎玩到半夜回家,黎兰才在客厅暗戳戳提醒过两句,大致意思是:在男女长大成人后的情事方面,未到谈婚论嫁,就保持洁身自好。
尽管平时对张少铎满是夸赞,但那次,黎兰还是生了气,整个暑假都有意防着两人接触过密,她自己的老路不想让女儿走。
年少无知,情是何物?心若不动,则不伤。若心动,人则妄动,伤身痛骨,体会人间诸般痛苦。
可最后,女儿跟着张少铎去B大报到的那天,她释然了。
她发现,防了这么久,最后这两个人仅仅是郎有意妾无情,甚至可以说,黎安呢的心气儿太高,连张少铎这样一表人才的当年高考理科状元,她都看不上。
直到下山,母女两没有再交流。
他们住在山腰处南山寺旁的民宿里,说是民宿,那是如今的叫法,其实就是一幢二层乡野小楼,盖在了南山寺旁。老两口迎着她们,“还以为你们上山还要待一会儿,这么快就下来了?”
黎兰嫣然一笑,像十八岁的少女,却说:“老了,山上风大,怪冷的。”
“你看着可比头几年,年轻多了,还是那间房,进去吧,屋里暖。”老两口推着母女二人进屋,招呼她们去休息。
这间屋子,有两张小床,布置简单照旧,几年过去,依旧铺着素格子旧床单,似乎时光在此处忘了行走,回到了当年。
母女两为了躲债,躲避外界的纷纷扰扰,藏在这里。那时黎安呢读初中,带着书本和试题,白天在窗台看书,晚上就着暗黄的灯光做题,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功课一分没拉下,回到学校,进度甚至比老师还快一些。
其实,生活没那么难,过来了,便是晴天。
南山寺的钟声,小师父们的诵经声,在那三十个日夜,是最静谧平和的陪伴。
如今,黎安呢带着雅思考试书本,回到这里。放下过往,寄望于未来。
……
青石台阶上,清晨至此的善男信女,手捧香烛,踏步向上,他们虔诚,双手合十,跪于佛前,倾诉悲欢离合,祈求一生长安。
许多年前,她也在此问过:
“小师父,这座佛是求什么的?”
八九岁的小和尚,机灵快语:“小施主,恭敬礼佛,乃是做功德,并不能求得什么。”
年少的她,啧啧叹息:什么都求不到,还有什么可拜的。
即便在最困苦的日子里,黎安呢和黎兰也没有依赖过信仰。黎兰把日子过成“成事在人”的典范,不信天不信命,凭双手和柔弱的肩头扛了过来,人情冷暖皆不挂怀,外人看,就是没心没肺。黎安呢在这样的熏陶下,自是认为人生如此如法炮制,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遇见秦之易,她的人生观发生了改变,与世入世,生可不同。
再次踏入南山寺,如今想来,小和尚令她顿悟:真正恭敬礼佛,恭敬一切人事物,得到被尊重的果报。
俊逸少年从黎安呢身侧路过,“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
低头冥神的她抬眸,对上一双明亮睿智的眼睛,如多年前她见过的那双一样,唯一改变的是如今青春少年善目慈眉,凝眸慢语。
她微笑,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