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附在一峰耳边,轻轻告诉一峰说他娘舅就在隔壁。
原来,一谷和一峰兄弟俩寝室是相连的一大间,中间用黄砖打了面隔墙,上面并不封杀。
刚才子安在取钱时,朝背的站在柜台一角,取了钱刚想来到一峰寝室,见娘舅拎着一个黑包,匆匆走到一峰阿哥一谷寝室前,敲门走了进去。
子安连忙上前,也轻轻敲门进入一峰房间。
这边两个刚静下,隔壁那个徐厂长,和一谷客套了一番,直接用略带吵哑的喉咙,气呼呼地在向一谷告一峰的状:
"李会计,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阿弟,上班无故旷工一天,叫他写检讨书,他居然写了检讨诗,
你听听,什么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乱七八糟的在讲什么?你看??"
一谷拿过去,轻声念下去: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那徐厂长打断一谷:
"喏喏喏,对对对,我刚才还在和老婆讲,真的叫做乱话三千。
不尽长江滚滚来?长江滚滚来,所有东西还不全部被洪水冲掉,那还有命啊?阴指乌对的,滚滚去还差不多。"
一峰和子安见老总居然把杜甫的诗驳得一钿勿值。一峰是忍不住地想笑,子安却是满脸羞色,十分窘迫。
那边一谷轻轻笑笑,说:
“徐厂长讲笑话了,我五弟若是写得出这么好的诗来,早已名扬天下了,这是唐诗,我五弟记性好,全部默写出来的。喏!我知道这首: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是李白写的……"
"啊?你说这十来张纸上,写的全部是唐诗?全部是一峰默写出来的?"
那边一谷轻轻一声嗯,这边子安听了,更加不肖,心里在说:
娘舅啊娘舅,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多出丑。
要知道,就去年毕业前,班上一个喜爱唐诗,自认为是好手的同学,在一峰等同学面前吹牛,说可以背下唐诗三百首,一峰随口说了句,这有什么稀奇。
那同学不服,一定要和一峰比。
一峰在一群男女同学面前受激不过,就放言,说那同学背一首,他背两首,且不准重复。
于是早有几个同学作证,手拿《唐诗三百首》比对。
开始时,一峰机灵且语速快,一口气背下三十多首五言诗,当时没讲清楚,一定要五言对五言,反正一首对一首。
等一峰三十几首五言背下,那同学十六七首七言背了个头昏脑胀。
等一本《唐诗三百首》里一百多首唐诗被两个抢光,一峰又一下子背出,不在书内的十几首,类似秋兴八首的杜甫七律诗。
那同学傻眼了,而当一峰一下子又背出白居易的两首长诗《长恨歌》和《琵琶行》时,包括赵子安在内的十几个同学全部目瞪口呆。
与一峰较好的几个同学,当时就对一峰不读文科而读理科,感到不可理喻……
赵子安笑着看了一峰一眼,意思为对娘舅的没文化表示无奈。
两个人相视一笑,只听那徐厂长说出一番话,让一峰终生难忘:
"李会计啊,说实话,我想不到一峰有这么好的文学底子。我只知道你弟弟聪明,有胆量胆识,调教得好,将来是个人物。但就是太骄傲,骄傲得已经有些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所以这次我是故意让我的手下,把上班日子讲错。事实上一峰没错,错的是我的手下,也就是我自己。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一峰学会忍耐,尤其是长年累月要在外面,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如果一峰连这点点委屈都受不了,今后还怎么生存???"
一谷为人沉稳,从不肯就某件事情轻易发表意见。
此时听徐厂长这么说,事实上对此情况也不了解,就说:
"徐厂,我不清楚你说的具体事情,我五弟就在隔壁,要不我去叫一下???"
那徐厂估计看到隔墙根本不隔音,知道一峰在边上,那他刚才所说的一切,一峰肯定全听去了,一时十分尴尬,连声说:
"那不用,那不用,好了,李会计,我厂里事多,我先走了,至于一峰去留,我听李会计的,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办。"
一谷笑笑说:"我五弟已经二十岁了,有些事,他自有主见,做哥哥的没有决定权。有空我会去拜访徐厂,好好,慢走,慢走!"
这徐厂刚走出信用社大门,隔壁赵子安和李一峰马上走进一谷房间。
还未等一谷开口,子安早激动地说:
"四哥,我娘舅标准是个拐子,难怪别人背后拐子拐子的当名字叫。他上午叫我去办公室,很清楚明白地跟我讲,说一峰是匹害群野马。还未等我开口反驳,啰里八嗦的废话一萝筐,无非是不准我开口求情。要一峰知难而退等"。
子安平时言语不多,可能是轻易不容易激动。这次大慨对自己娘舅的做法实在有些不入眼,对他对待一峰三面两刀的言语,说不出反感。
他和一峰四哥已经熟悉,所以当着一谷面,忍不住说起自己娘舅的不是。
一谷笑了笑,并不接口,只是看着一峰。
一峰知道四哥意思,就说:
"我不想待下去了,我要去考一考美校。"
一谷说:"小峰,你画画好,我们都知道。可你没有正儿八经接受过基础教育,去考有把握吗?"
一峰说:"没把握。趁美术专业考试还有三个多月,我想去城里培训三个月。"
一谷问:“三个月总的费用要多少你算过吗?"
一峰说:"刚才和子安算过了,约一千五百元,吃用省些,应该差不多了。"
子安说:"一峰,一千元你先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一谷忙说:"不,不不,子安,我们怎么能拿你的钱呢?"
子安笑了:
"我又不是送给一峰的,哪天他发了,还我一万呀!开玩笑,开玩笑。"
一峰也笑着说:
"好!子安,等我还你时就还一万。"
这本是赵子安与李一峰两同学间的玩笑话,谁知,随着时间的推移,物价的飞速上涨,公元1987年的一千元到二十世纪末,真的有一万元的物值。
一峰子安经此一别,竟要十二年之后才见面。
世事沧桑无常,令人唏嘘万分。
这是后话。
一峰自与子安别后,回家去看了又卧瘫在床的娘亲。
妹妹一线在家照顾妈。一峰心头大宽,拿出二百元钞票给妹妹。
说明情况目的,简单收拾行囊,辞别娘亲直达嵊县城关镇。
因已有经验,就在城关郊区租下一屋。
房东大爷六十零点,老两口是菜农,每天起早摸黑的,两间三楼一梯棚,刚造不久。
一楼除去老两口卧室,厨房,厕所不租,其余所有房间全部出租。
一楼已经租完。二楼楼梯口一大间,是房东儿子与媳妇的卧室,其余也已经租出。
连同三楼,已有三户人家租住,都是做小生意,踏黄包车之类的。
一峰一个人,就在楼梯一楼至二楼的中间,还有八九个平方的一小间空着,一峰贪便宜,80元一个月,就先一次性付了三个月的房租,把它租了下来。
租房离培训班大约一点五公里路。
一峰安顿好后,天天早上跑步过去,回来时早时晚,有时候外面吃点,大多数回租房自己做饭。
那些天除天天思念叶知秋外,就攻美术基础。
几次想去卫校找她,但不知她到底在不在那读书。加上卫校与一峰所在的培训处,一东一西的也有点路程。
再说去年年前写给她的信,至今没有回音,心中实在没多少自信,所以一直犹豫着不去。
美术培训,无非是素描,白描。天天对着石膏头像,从不同角度,不同光线进行练习。
一峰多次问培训老师,如何应对美术招生考试?
老师每次均以基础抓好再说,考试到了自然会应对得过去。
一峰听了,疑心疑惑,怀疑老师对考试,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钱都交了,也就不好意思再多问。
时间过得正快,李一峰一个人,在培训班和租房间,来来回回的跑,很快一个月过去。
此时一峰惭惭明白,美术培训班,纯粹是培训美术,与美术招生考试似乎不搭界。
至少培训老师对美校招生的要点,流程,需要掌握的技巧等,不说他一窍不通,却真的说不出一二三四。
这段日子,一峰开始寻问如何应对美术招生的办法。
各有各的说法,知道的,不肯讲的也有,要收费的更多。一峰有种被蒙的感觉,又没什么人可以商量。
一峰又一次感到失去了方向,变得有些郁闷。
这天,一峰中饭后,感到非常心烦,郁闷得很想喝酒,回租房的途中,几次想买瓶黄酒,总因心疼钞票而作罢。
回到租房处,打开院子门一看,整幢楼房空无一人,房东和租客全部在外。
一峰见状,就放松了许多,放声唱起歌来。
一峰唱歌,十分奇怪。他独自一人很少唱流行歌曲。
他喜欢唱唐诗,用越剧唱白居易的《琵琶行》;用绍剧唱杜甫的《登高》,《秋兴八首》;用莲花落唱李白的《楚游天姥吟留别》,用黄梅戏唱张若虚的孤篇《春江花月夜》等等,还有什么王维,杜牧,王昌龄,高适,李商隐等等等,至于苏东坡,柳永,辛弃疾,李清照……等等的宋词,凡是知道的,几乎都拿来用各种剧种调子乱唱,当然是一个人的时候。
此刻,他从租房院门开进关好后,就开始唱绍剧: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边走边唱,九级楼梯走上,刚要开租房门,突见二楼楼梯口,脆俏俏地立着一个女子。
一峰大吃一惊,连忙刹住歌声,定睛一看,却是房东儿媳妇,二十七八岁的少妇张兰芳。
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