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焦阳和孤独的艾茉莉成了朋友,艾茉莉心里对这个朋友的感觉很复杂,她既有小心的防备,也有孤注一掷的放任。艾茉莉甚至有一种错觉,她把这个叫焦阳的小伙子甚至一度错认为是阿杨,甚至幻想跟他在一起的样子。
焦阳似乎很守礼,虽然言语上有些轻浮,但是一直都是循规蹈矩,不敢轻易逾越。久而久之,艾茉莉对他这种刻板似乎还产生了一些不满。
艾茉莉的妈妈刘美兰,转院到北京协和做手术,主刀医生侯生财在看到患者的肺部情况后,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他走出手术室很遗憾地对艾茉莉的爸爸说,“你爱人的肺上的肿瘤已经全部扩散,淋巴,胸腔黏膜,胰腺,都有浸润。这个手术已经没有了意义。”艾茉莉的爸爸自己就是外科医生,妻子的情况她怎么会不清楚,但是人活一世,活着这个家就完整,人不在了还谈什么幸福生活,更何况他们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牵绊,那就是还在宁夏的艾茉莉。
即便手术只有一半的希望,艾茉莉的爸爸也想让刘美兰试一下。刘美兰自己也是大夫,她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来的。20个月前,当她得知艾茉莉遭遇强暴,后又和小混混在一起怀了孩子之后,原本就因为工作时间的原因,而经常失眠的她,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丈夫也经常值夜班不在家,每到夜里,刘美兰便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推开房门,看着熟睡的中艾茉莉,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还像从前那样轻抚着她的额头。心里、眼里满满都是怜爱,她想起了艾茉莉小的时候。
1988年,那时候艾茉莉才两岁,刚会说话。自己当时在医学院当实习医生,实习医生经常需要外出学习,一上班出差,艾茉莉就得跟着姥姥住在一起。虽然姥姥对外孙女是有求必应,可是仍然无法代替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在刘美兰出差的日子里,艾茉莉每天不哭不闹,乖乖的自己玩耍,大人们原本以为孩子的适应力强,什么都不懂。可是刘美兰出差回来,幼小的艾茉莉就像一块橡皮糖一样的黏在刘美兰屁股后,她去哪艾茉莉就跟去哪儿,连睡着了也要抱着妈妈的胳膊。
刘美兰明白了,这么小的孩子嘴上虽然不说,可是什么都明白,她对母亲的依赖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从那以后,刘美兰便尽量少出差,多陪伴在艾茉莉的身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艾茉莉慢慢长大,孩子一长大,似乎就和家长的距离越来越远起来。自从刘美兰夫妻把艾茉莉送去x区实验中学寄宿以后,艾茉莉回到家中,卧室的房门经常都是关着的,有时候甚至反锁着,不让父母进入,刘美兰和丈夫以为孩子是长大了,注意隐私了,而且医院的工作上竞争激烈,这些年评职称、进修、写论文,都消耗掉了他们太多的精力。他们都觉得孩子长大了,也没有过多关注。
就在这种自以为是的放任之后,谁能想到这半大不小的年龄正是孩子最危险的年纪。是他们一手造成了艾茉莉的悲剧。一想到这里,刘美兰的思想便飞回到女儿回来的那天早上,她对自己和丈夫说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刘美兰心中片刻的温存荡然无存,她吓得抽回了冰冷的手,眼泪滴答滴答地打湿了睡衣的衣襟。
都是自己不好,没有给孩子无微不至的关爱和陪伴,才让自己单纯可爱的女儿遭受了这样的磨难,在此之后的刘美兰,像一个精神分裂者,白天她体贴入微地对着艾茉莉,鼓励她,保护她、温暖她,而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却呆坐在客厅里流泪。她也经常对自己说,凡是已成事实,好在莉莉还很年轻,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她要做到超脱一切,否则这样下去,自己会先垮掉。
可是大道理好讲,事难做。每天的睡眠似乎就不愿意回到她的身边,站在窗前,漆黑的夜在她深邃的眸子里望眼欲穿,直至启明星在天空闪烁,路灯落下了繁华。周而复始,夜复一夜。
中医里的七情,即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志变化。忧悲最伤肺。人在悲伤忧愁时,可使肺气抑郁,耗散气阴,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刘美兰到了宁夏的半年以后,开始出现咳嗽,一刚开始还以为是感冒,刘美兰给自己开了些,吃上似乎有所缓解。
可是后面干咳越来越频繁,有时候夜里甚至无法安睡。刘美兰觉得自己胸闷气短,可是艾茉莉此时正是在学习的劲儿头上。刘美兰不想再因为自己的问题影响到艾茉莉,她买了一盒甘草片,一想咳嗽就含一片,就这样,不到一年时间里,刘美兰就吃掉了20盒甘草片。
作为医生,她知道自己完全是在拿生命作赌注,可是面对女儿,她有太多的自责,这些心理上沉重的负担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可是命运没有眷顾她,在艾茉莉中考的前几天,艾茉莉白天上学去了,刘美兰在做家务的时候,感觉呼吸不畅,胸口好像有一块什么东西卡着,让她觉得闷的透不过气。她拿起水杯,想喝点水,也许喝的太急,水一下呛进了气管,刘美兰剧烈地咳嗽起来,伴着喘息一声接着一声,像一个人的喉管被切开,虽然已经很努力呼吸,但仍无法获得充足的氧气。
刘美兰手脚失措地把被子放回桌上,半身伏下,用力的咳嗽了一声,这一下,似乎有一大块东西被咳了出来,刘美兰只觉得嘴里像有一个一个果冻般地东西抵在了舌头和上颚之间,嘴里腥咸异常,她慌忙用纸巾去接。“啊!”刘美兰满嘴鲜血,纸上是一大块挂着浓痰的血块。“这......”刘美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她转而一想,马上又把纸巾藏起,不让家里的其他人看见。
她擦干嘴上的血,又赶紧去漱了漱口。满怀心事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咳出了那块血块,刘美兰觉得舒服多了,一整天都没有咳嗽。但作为医生的她有种不好的直觉,是的,也许该去医院看看。她打算明天艾茉莉去上学的时候,自己上是医院去瞧瞧。
第二天,刘美兰来到医院,许久不怎么出门的她,看到医院里拉着警示线,医护人员都穿着防护服。原来这两年正好赶上非典,宁夏虽然一直是0病例,但是一旦发现发热、咳嗽都要被隔离起来。一想到隔离,刘美兰又退却了,她知道自己的得不是非典,可是只要她今天踏进医院,就要接受强制隔离。还有几天艾茉莉就要中考了,想着想着,刘美兰转身离开了医院,在她眼里,艾茉莉是她的一切,让该来的都来吧,她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人往往计划的都没有变化来得快,幻想也没有现实来的深刻。病魔正在刘美兰身上无情地肆虐着,刘美兰短短半个月就被折磨得瘦了十几斤,本来就瘦的她,此时仿佛风一吹就要倒。艾茉莉发觉妈妈瘦了,可是刘美兰告诉她,妈妈是在减肥。
艾茉莉终于中考完,成绩很理想,而刘美兰此时咳血却越来越频繁。有一次,艾茉莉的舅妈在床边发现了一个站满了血的纸团,便把这事告诉了艾茉莉的舅舅。人们这才知道,刘美兰得了这么重的病。于是赶紧电话通知艾茉莉的爸爸,才有了之前艾茉莉的爸爸来接刘美兰回x区的事。
从头到尾,艾茉莉一点都不知情,直到她偷听了那天爸爸打给舅舅的电话。而做完手术的刘美兰似乎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的刘美兰,坚强勇敢,甚至敢于牺牲。可是术后的刘美兰变得怕疼,胆小起来。看着自己左胸上一道15cm的大口子,刘美兰似乎变得对疼非常敏感。艾茉莉的爸爸没有敢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刘美兰,怕她接受不了,只是骗她手术很成功。
可刘美兰自己并无觉得任何好转,次次的化疗让她头晕眼花,恶心想吐,原本乌黑茂盛的头发,每天都在论把脱落,伤口痛,腹中的病灶痛,头痛,甚至连身上的皮轻轻一碰都痛。除了这些,化疗后带给她严重的便秘,每天上厕所成了一个大难题。艾茉莉的爸爸不得不用开塞露天天给刘美兰通便,刘美兰又羞又难过可是又无奈。
就这样,刘美兰坚持做了7次化疗,最终在第7次化疗中晕倒了,医生发现,化疗基本已经失去了作用,刘美兰的癌细胞有扩散到了肠道和肝脏,这些措施对她来说都是无济于事了。
艾茉莉的爸爸看着病床上昏睡的妻子,欲哭无泪,也许这就是命。他转而走出病房,在楼道里像一个小孩子坐在墙角号啕大哭,谁能来帮帮他,救救他的妻子。
不,没有,这就是命。
艾茉莉的爸爸哭完,深呼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便回到病房。刘美兰此时已经清醒过来,她看了了看丈夫哭红的眼睛,心里已经全都明白了,她有气无力地对他说:“让我回宁夏吧,我想陪莉莉最后一程。”
这该死的眼泪又来了,艾茉莉的爸爸转过身去,使劲看着天花板,尽量抑制着眼泪,他哽咽地回答:“好,走,我们一家人一起陪着莉莉。”
“小哥,美兰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她的心愿就是能天天陪在莉莉身边,莉莉现在住宿,每周能回来一次,我们也很欣慰。”电话这头,艾茉莉的爸爸强忍住悲伤在跟艾茉莉的舅舅商量。
“好吧,你们来吧。”舅舅除了答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眼里刘美兰还是那个可爱听话的小妹妹,他丝毫不敢相信这个三妹妹即将走在他的前头。
“小哥,美兰这次去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去想什么以后,只要她完成了她的心愿就好。”艾茉莉的父亲话中有话。
“人活着的时候什么都有,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就让她葬在这里吧,以后我们走了都可以去陪着她。”舅舅的眼神变得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