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繁华喧嚣,每个人都如常忙碌,早起晚归奔忙着自己和家人的前程。谁会想到短短几个月后全市封城,有人进不来有人出不去?居安思危,再怎么思也想不到就因为七百公里外的某个人可能吃了某种野味继而引发了一场全球大瘟疫?
我又如何能想到我们的明天会如何?
车子很快驶到医院路口,一个比袁理国清瘦黝黑的青年男子往我这边探了探脑袋然后钻进了后座,随后一个略微有些驼背个头挺高的老年男子也坐进了车里。
两位就是圆秘书的双胞胎哥哥和父亲了。
我扭过头喊了一声“叔叔好”,又对着他的哥哥说了句,“你好”。
小圆的父亲冲着我点点头,我飞快地打量了一眼他父亲。
圆圆的脸,眼窝凹陷,眼睛小,看不见眼神,笑起来还是有几分和蔼的,看上去很随和。
曾经有个摄影师专门拍了各个国家不同肤色不同年龄的人的面部照片,最后他挑出一百张笑脸放在一起说:“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你何种肤色,打开笑容,你都是美丽的,微笑可以感染身边的人,也会让自己更快乐。”
你看着那些照片你也会被深深地打动,你会发现无论颜值年纪如何,笑着的脸真的很美。
摄影师是想以此告诉人们,应该笑对人生。
可现实生活却往往不尽如人意,会腐蚀掉我们的笑容。
初次见面,袁父的脸上是笑容可掬的,表现出了一个父亲对儿子再婚的高度重视和殷切。
我想着圆秘书的叮嘱,问了问袁父和哥哥的身体情况,哥哥也拿起了哥哥的身份,在狭小的汽车空间里充当起大家长的角色,问了问我的情况,我一一作答。
小圆专心开车,原本应该两边协调、找话题的他彻底甩锅,将维持轻松气氛的责任丢给了我和他哥哥。
车里有时会陷入短暂的沉默,我感觉有些冷场,可是又实在不知道找什么话题。我本不是八面来风的性格。
好在圆秘书家不远,十几分钟后就到了圆秘书家的小区,距钱塘江约半小时车程。
华灯初上,一处较新的住宅区矗立在路边,占据了这座城市的一角。前后三四排房子,不高,低层的五楼楼,高层的也没没超过15楼,多小户型,90平,实际可用70多方。
小圆家在居中那栋,出来就是中间一条大道,直通北大门,左手边立着一块LED显示屏,右手边一排蜂巢柜。横贯小区中间的一条水池是干涸的,旁边走人,里面遛狗。整栋小区的左面有一处居民娱乐健身设施,那里有一个秋千,后来我常常一个人在那里飘来荡去,看着一角的星空。右手边也有一处塑胶区,安置了一个滑滑梯和几件健身器材,我在那里锻炼过几回腰部力量。
一行四人从地下车库搭乘电梯来到了门前,圆秘书输了密码,两串重叠的数字:111222,简单的无法再简单,不知道是为了方便谁的记忆,或者只是因为懒。
门打开的瞬间看到两张陌生的脸孔:一老一少,不用说,那是袁母和他的女儿。小点的那个在沙发边玩。她对即将到来的新人是没有期待和兴趣的。
俩儿子才三十五不到,袁母其实不老,头发染过烫过,淡金色,有些枯,小碎卷,米色毛呢短开衫,黑色阔腿裤,比我时髦。个头大约155,比袁父矮两头。
笑容可掬。
但我心里仍是有些一闪而过的怕。
袁母即便是笑着,那笑里也仿佛掖着把小刀具,因为袁母的双眼往上斜着生的,眼角好像被头顶上的什么东西吊住,眼珠子大而圆,不敢多看。嘴角也是往上翘起,和眼角遥相呼应,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哪里都仿佛在笑,但又令你有些发寒。那张厚厚的往上翘起的嘴巴,用圆秘书大嫂的话,“祖传的”,对她女儿也遗传了这种嘴形颇有些无奈。
万幸圆秘书只是遗传了嘴形,眼睛是寻常的平缓而生的眼睛,眼光是温和的,无论笑与否。
那个未来可能要做我女儿的小姑娘我也得空多看了几眼。祖传的厚嘴唇,单眼皮,脸型还过得去,只是像她的父亲,不白。笑起来很可爱。
谁笑起来不可爱呢?
依照国际惯例,首次见面,不论在什么场合,饭桌上也好,客厅里也罢,总会要问一些现实问题的。父母做什么的,工作做什么的,以后什么打算。好在这些我全都和小圆说过,小圆也早早地和家里一五一十汇报过,席间袁家人问得倒是不多,但总是强调“袁理国很老实的”,大有一种“人太老实了,所以才没找到对象,人是好人,社会上老实的好人不多了,你不要欺负她,你好好对他”的意味。
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有问必答,也不多言。
饭罢,我坐在沙发上和两个小姑娘玩洋娃娃,顺便打量了一下小圆的家。
门边一只地毯,凌乱地摆着一些鞋子,外出的,家里的。拖鞋各色各样,有几双是毛线织的,小孩的脚上是粉色的革皮料的作坊鞋。进门左手边是厨房,玻璃拉门,一条狭长的走道,门口是冰箱,橱柜沿墙一排,假使两个人一起做饭,是有些拥挤的。走进来的左手边是一间小书房,靠墙摆了一张床,餐厅客厅连在一起,穿过客厅是两间并排的大小一样的房间,一间和卫生间门对门,算是主卧,连着阳台。白色的墙和地砖,深棕色的皮沙发,沙发墙上是三幅城市建筑图的画,深色的茶几、电视柜,靠墙一只单人米白色沙发,沙发上铺着一条大大的红围巾,大约是防尘的。一间卧室的床是栎木色,窗帘是蓝色落地式的,一间卧室的床和台面又是米白色,窗帘是白色和玫红相间,靠墙的书架却是胡桃木色,因为有踢脚线,柜子无法靠边,有些摇晃。
整间房子的装修风格有些凌乱。
袁母收拾,袁父和两个儿子用老家话闲聊。不多时,全家上阵给圆秘书的女儿喂药,说是感冒未好。这架势让我有点蒙,好似照顾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拿药的拿药,抱着的抱着,哄的哄。
小姑娘不肯喝药。
我杵在一边,不知道该做什么。这画面我从未见过。哥哥在一旁,陪着自己的女儿,偶尔插一句话进去。
一阵忙碌,小轩总算将药喝下,开始犯起了瞌睡,因为时间尚早,爸爸抱着坐在沙发上。
我看着圆秘书抱着女儿低头凝视女儿的画面,突然生出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
我的看上去憨直迟钝嘴里总喜欢说“听你的”的小男友啊,原来还是别人的儿子和爸爸,他的身边还有一大家子人。那一刻,我在他的脸上、眼里再也没看到我的身影。
在一群陌生人里头,在那个陌生的小屋里,我的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