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明政知道是燕昭绾来了,却没有回头。
燕昭绾凑到他面前,将药推了过来,“不吃东西也别不喝药,伤还没好。”
“我现在才知道,为君之道,首先是守护天下国家,平民百姓,而我却如此无能。”
明政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他一直盯着父王的牌位,“当年父王像我这么大时,就已经能够主一国之政,携天子九鼎拥天下之国,诸侯来朝争先事秦。我只是个没出息的孩子,愧对于列祖列宗,父王不认可我,是对的。”
烛火摇曳,历代秦王的牌位在烛火下朦胧不清。
“成峤……还有那女子……他们怎么样了?”
燕昭绾将明政轻轻搂在怀中,让他靠着自己的胸口,感到明政忐忑得在发抖,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她的眼泪也扑簌簌地滴下,滴在明政的乌黑的发间。
“长使生下了一个女婴,却血崩去世了,我吩咐人按照夫人的位分葬了。成峤他没死,但……”燕昭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颤抖,“成峤一只腿断了,只能截掉。”
“父王会怪我吧,什么都没做到。”明政哽咽着,承受着锥心之痛。
“你已经尽力了……”
她想说更多安慰的话,却凝噎在喉咙中无法说出,只能紧紧抱着明政,从未感受他如此无力,泪水沾湿了衣衫,燕昭绾由他哭着,发泄心中的难受。
燕昭绾在耳边轻轻地说:“想哭便哭吧,任何人都有难受的时候,但是得振作起来,因为你是天下之主。”
等明政逐渐平静下来时,她将药推到明政面前。
“喝完药,整理一番仪容,便出去安抚众人。”她见明政眼中流露出了许多哀伤,再次抱住了他说:“无论如何,总是要面对的,你的子民在等着你,你是他们的王。”
说罢,燕昭绾拉过他的手,强行带着他去浴池。
作为秦国的王,未来的天下之主,在这个时候,不能露出一丝软弱。明政发呆似地靠在浴池边,燕昭绾松开了他的发带,乌黑的头发全都披雪白的背上,浮在水面上。
燕昭绾一面抚摸着他的头发,一面用温热的水润湿,梳洗的篦子抹上皂角,和着首乌水,仔细地清洗着,从夕月节那天晚上开始,几乎每日洁身的明政,再也没有沐浴梳洗过,任由粉尘油污沾满了头发和衣服。英俊的脸庞也失去了光彩,眼圈一片黯淡。
他始终是愣愣地看着她,向来能说会道的他,仿佛失去了声音。最后终于当燕昭绾清洗完头发时,他才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唇轻轻碰上了明政的唇沿,燕昭绾摸着明政的脸,边亲吻着他边说道:“你不需要去任何人那里找认可,无论如何,你都已经做到最好了,不要责怪自己。”
明政低着头,忍住了眼泪,咬牙切齿说:“墨白,必须得付出代价。要刻在骨子里让他知道,谁才是王。”
“你长大了。”
“打败不了我的事,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我想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们默契得仿如许多年的夫妇。重重水雾氤氲,看不清外边,只能看清彼此的脸。
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是时候去面对了。
出浴后,燕昭绾拿着大浴帕裹住了明政的湿发,让宦官带着他去更衣。
待明政发丝干了大半,燕昭绾手握幽兰萃油浸润的梳子,帮他梳理着缠结的长发,轻手将这些乱发整理成簇,温柔地盘至头顶用发带系住,未能盘上的头发则皆为麻花结,塞入最后固定的发笄中。
燕昭绾又唤人拿来全身铜镜,微笑着对他说:“现在,是个威风凛凛的大王了。”
镜子中的人身穿十二纹章礼服,玄黑的底色彰显着威严,肩部为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之山,十二华纹交相辉映,天下万物聚于玄衣之上。
这是大王最隆重的礼服,也是御衣司为明政加冠时准备的华服。
“我还没有加冕。”
“不,你已经长大了。”
宦官呈上了十二旒珠天子冠冕,燕昭绾将冠冕戴于明政头顶,尽管珠子遮挡了视线,明政的目光愈加坚定。
墨白已经送了份沾满血的成人礼,明政接下了,今日便是加冕之日。
随后,历代秦王的天子之剑——鹿卢剑被呈上,此剑长约三尺,剑上布满了黑色菱形暗格花纹,锋利无比,剑柄上天下之主的金色铭文闪闪发光,是王权的象征。
明政拿起鹿卢剑,举在胸前,盯了须叟,将鹿卢剑佩戴在腰间。眼中的犹豫和软弱消失,明政走出了殿外,咸阳的百姓,还在等待他们的王。
燕昭绾见明政恢复了精神,莞尔一笑。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你必是天下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