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了许春秋。
她的脸上化着特效妆,身上是蓝白交错的条纹病号衫,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孤零零地干枯在枝头的一片岌岌可危的秋叶。
她的头发毛躁、失去光泽,黑白灰全部掺杂在一起,和“美”这个概念一点都挂不上钩,可是陆修还是有一种冲动,他想要把她的头发攥在自己的掌心里,黑发也好白发也好,轻轻柔柔地呵护,仔仔细细地梳。
“第一百二十一场一镜一次——”
她有气无力地卧在摄影棚正中间搁置的那张病床上,陆修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后,她年纪大了以后的样子。
“action!”
房间里回荡着万有青年旅店的《揪心的玩笑和漫长的白日梦》,摇滚乐队的主唱用微微嘶哑的声音轻吟浅唱着「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那一瞬间,苏朝暮曾经同他嘱咐过的话好像跃然闪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老人浑浊的双眼陡然清明,回光返照一般地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哪怕是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哪怕是她变成我这副模样,垂垂老矣,满头白发,甚至生活不能自理,你都要爱她。
陆修混在人群里,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许春秋,像是要一下子看尽了她的一辈子。
图子肃“咔”地一声抬手叫停,凑成一团的工作人员抹着眼泪感叹起来。
“哭了哭了,这一段真的给我看哭了。”
“这个配乐真的犯规啊,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许春秋演得也太感人了吧。”
“许春秋的这个演技真的绝了,我都要以为她真的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
“呜呜呜这也太好哭了吧……”
陆修怅然地立在原地,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补光灯下的许春秋,她听到“咔”了以后一个骨碌从病床上爬起来,垂着头坐在那里缓和情绪。
只见站在他前面的那个小姑娘猛地转过身来,不知道怎么认出了戴着口罩的陆修,“嗷”地一嗓子叫出来,叫得简直石破天惊。
“陆总!”
许春秋懵懵懂懂地顺着她的声音看过来,视线遥遥地与陆修对上,紧接着下一秒,她鸵鸟一样地低下头来,掀起病床上的被子,把自己兜头蒙住了。
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有人在外面拉扯她的被子。
许春秋以为是小白,想都不想就闷闷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不要让陆总到片场来。”
“为什么不要我到片场来?”外面的人隔着被子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地笑道,“闷不闷啊,把被子掀开吧。”
许春秋死死地从里面揪着被子,半天都没有动静。
“生气了?”陆修隔着被子顺一顺她的脊背,“是我错了,突然跑到片场来吓到你了。”
“不是……”许春秋扁着嘴,一呼一吸都闷在被子里,热乎乎的躁得慌。
他算是哪门子错啊,就连她自己都要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那你把被子掀开好不好?”
许春秋自知理亏,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掀开被子。
水盈盈的眼睛里好像还带着属于林昼夜的情绪,眼下画上去的皱纹和泪沟全都让她给哭掉了,一张脸花得像只小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