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觉神经接收到某种声波,不是鲸鱼,不是海鸟,也绝非某种管弦乐器,是一个少女高昂的声线,不论如何听,也不会是从这艘船亦或者那一边激战的战场传来。
是谁?
我看向声音发源地,在战斗海域与我现在所处的位置之间,有一个盈盈发光的雪白躯体。纯白色的头发,不是大理石或者石灰那一般颜色,是雪白。初冬早晨覆盖在地面上薄薄一层雪花般的雪白。此时此刻她什么衣服也没穿,头发随风飘荡着,漂浮在海面之上,声波不断从那边传来。
我的泪水顷刻之间断流,心情似乎眨眼之间回归平静,那种眼睁睁见到母亲死亡的情景所带来的巨大崩坏感也统统不复存在,世界仿佛一瞬间定格在那一名少女身上。她发出的我听到了————不是什么声波,是一种法国方言,歌声十分悲伤,那种感情如同失去了心里重要的什么东西————就像现在我的心情一样。
头昏昏沉沉的。那音乐之中有着什么神奇的法术般,钻入脑海之中仿佛在探寻着什么,如同一只手伸了进来不断翻找,半晌,这只虚无的手忽然找到了什么,随即用力一捏!
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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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兰登堡选帝侯的孙子,索伦·冯·马克西米利安,在一次有计划的海盗袭击当中销声匿迹,生死未卜。在这一刻,有什么理念的般的存在悄然诞生,那就是“我”,借由此事件,索伦成功地在心里构造出了“我”的存在。理所当然的,那不知名的神明做出了意义不明的举动,剥夺了在场所有人的相关记忆,顺带之,抹消了这些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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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处在了一处陌生的环境之中。坐在一艘小型救生艇之上,有一根打了结的绳索与一艘高耸的帆船相连接,帆船两侧还有两艘挂着骷髅旗帜的船只,怎么看都像是海盗船。周围是一片汪洋大海,我此时才注意到怀里抱着一个什么冰冷的肉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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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无头女尸。本该出现在人体脖子之上的精密结构全然不见了踪影。看着这一摊烂肉一样的存在,不知道为何,有什么东西快速地在我心中浮现出来,总觉得这死人跟我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但是转瞬即逝,总而言之,这跟我都无关。支起身体,将那一具无头女尸推到海里去。
我如何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呢?这一副奴隶船被海盗袭击的光景,我不应该是在........
正准备往上爬的我忽然呆住了。我应该在哪里?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一副公爵之子的打扮。我应该在哪里?或者说,我是谁?!
想不起来。天底下还会出现这样的事:莫名其妙出现在一处海上战场,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先前待在什么地方了。印象中,我是没有父母的,但是没有父母我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
船上之人无非也是这样。一个个清醒过来之后面面相觑,勃兰登堡人不知道面前为何会有这么一群邋遢鬼,一个个脏得要死;而另一方面,那些海盗们看着这些衣冠楚楚或者是装备精良的士兵们,同样不知所措。更何况,甲板上有着数不清的不明来历的尸体。
就我一个10岁的人站在一边,更加不知所措了。两边的人本身就是言语不通,更何况,本身自己如何来到这里都意义不明。这一伙奇里奇怪的人相互比划着,语言能通的就眉飞色舞起来,那些语言不通的就如同原始人类那一般指手画脚,比划半天也不知道他们能交流出一些什么。
不过半晌,他们总算是达成了某种一致性的结论。其中一名穿着德国管家服装的中年男人向我走了过来,表情十分严肃认真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如同正在对某个古董进行着估价。
“普鲁士人?”他开口说道。
我能听懂他所说的话,于是点点头:“有可能————或者说应该是。”
“这样。”他停顿了一会,双手抱胸:“想必你也觉得疑惑,我们也同样如此。但是不管发生什么,此刻姑且是谁,生活总是需要继续的。”
此刻我姑且是谁。我不清楚,生活总归需要继续。我点点头,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即使我明白自己依然清楚很多东西,但是那些东西是不是自己的,自己能不能动用它们都难以辨别。
“所以,我能决定前往里斯本,从那里各自回到各自的故乡。你是一个人来到这艘船上的吗?”这名仆人打扮的男子问道,脸上露出作为一个仆人所应该有的严肃表情。
无法回答,我盯着海面上飘来的一片碎木板,一大块碎木板,如同弄脏了的还来不及融化的浮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漂来,把海面上豁然划拉开一道深口。我忽然想着这海面此时如同我一样,不免觉得它与我是同类人,被什么不知名的碎片划开了口子,随后伤口扩大化,又再一次被淹没,随后诞生更大的伤口,循环往复。一同来到的,还有这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