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蝎子这一类的都常常被人们同蛇虫鼠蚁相提并论,比不得那些毛绒小妖怪来的可人讨喜,可她好歹也是在昆仑圣仙之地生长出来的灵物,模样自是化得不必那些凡蝎子恶毒,山上好些个刚刚化生出来的小花灵,都觉得她本体生得精致小巧,亲近信赖。
莫不是她太久没入红尘了,竟是不知她在这些人间小家伙们的眼中原来是如此人嫌狗弃?
小蝎子银乐大感挫败,虽说这少年身上有着一股别样亲切好闻的味道,小殿下将她送给他,她本是没多大意见的。
只是把人家都嫌弃恶心吐了,做蝎子的也是有自尊心的。
银乐看了看趴在窗户间吐得近乎昏厥过去的那个少年,她只得甩着尾巴,晃晃悠悠地出了屋子。
出了学堂,沿着山路小道一路往下走,却发现她们家的小殿下还未走远,正双手托着婴儿肥的雪腮蹲在丛林里,养着小脑袋,正在出神地看着一只枯冬老树。
对于小殿下这些奇怪的小行为,银乐早已习以为常。
小殿下从小就是残心之体,依靠魔界圣器百夜洛书才得以续命而活,天生无法修行,体质孱弱得根本不似一个仙人后裔。
她本是死胎,娘娘以逆天改命之力夺生死造化,一路磕磕绊绊成长至今属实不易,要知晓,即便是小小的风寒着凉有时候都极有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病弱的身体却为给小山君带来任何阴郁负面的性情,她对诸事并无在意计较,心中仿佛永远都没有烦恼,与昆仑山上任何一位生灵都自然亲厚。
可是……一视同仁的亲厚,又何尝不是一种无情的表现。
即便银乐同小绿瓜轻水她们一同在小山君身边贴身侍奉十几年,可银乐并不认为她们在小山君的心中会占据多么特殊的位置。
小山君亲近自然,也喜欢观察自然的生死阴阳变化。
银乐化成人形,来到她的身边,也好奇地抬起眉目,却见那棵被冬雪所覆盖的老树之上,原来筑着一个鸟巢,鸟巢中的旧壳残破冷却,早已被大鸟带走离巢。
唯有一个刚破壳而出,羽翼垂折地幼鸟在大雪中冻得快要没了声息。
银乐只道银乐是怜惜那幼鸟遭受遗弃、凄凉可怜,便笑着说道:“小君君可是喜欢这只鸟儿?要不我替你捉来带回去好生养着?”
少女没有说话,蹲在雪林里,大红色的小披风铺曳在雪地间,枯枝落叶沾在上头也并不在意,忽然,她唇边多了一丝天真纯善的微笑。
银乐正不解这笑容代表何意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嘶鸣声,她神情微变,转眸望去,却见一只三指粗的斑斓毒蛇正蜿蜒地挂在树枝间,嘶嘶吐着猩红的蛇信子,朝着鸟巢游离而去。
银乐这才察觉,小殿下含着微笑目光所真正注视的,却是那条毒蛇。
暮冬时分本不该有蛇蛰伏,可近日来,白驼山上百虫蛰行,在山林小道间偶尔遇见一两条蛇并不算奇事。
许是动物对自然界天生的感知能力,冻得濒死的幼鸟仿佛察觉到了危险靠近,在碎壳之中开始拼命挣扎,天生残断的双翼在冻雪中做着无用的挥舞,尚未生出羽毛的稚嫩身体在坚硬的碎壳上划出数道血痕,模样说不出的凄惨绝望,可它仍旧没有放弃生的机会。
直至盘踞的毒蛇以压倒性的力量碾如鸟窝,弯如倒钩的獠牙闪烁着恶毒的寒芒,一口将那只努力求生的幼鸟咬住吞下。
银乐生于山野,长于山野,对于这种自然界的生死存亡早已司空见惯。
虽说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她心中本不该有所触动,可看着小殿下脸上浮起的淡淡笑意,她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异样感。
白驼山上的毒物们近几日来十分猖狂,吃完那只幼鸟的斑斓毒蛇意犹未尽地嘶嘶吐了吐蛇信子,倒三角的蛇首转向银乐这边,恶毒阴冷的目光将她打量一番,许是察觉到二者之间的实力悬殊。
它很快收起了贪婪的目光,朝着丛林深处游远了。
银乐皱了皱眉,看着少女说道:“小殿下,这天玺剑宗近些日子瞧起来有些不太平,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仙陵城吧?”
少女摇了摇首,神情坚定道:“不回去。”
银乐叹了一口气,道:“您贵为君皇之女,又何必巴巴来这白驼山拜师学艺,咱们昆仑道法灵诀有三千万,皆为六道孤品秘术,您又何必做这种丢了西瓜拣芝麻的麻烦事。”
少女自雪地里起身,拍去衣服间的枯叶落雪,平静道:“那又如何?昆仑的道术再如何厉害,我又无法习得。”
银乐正要说话,却又被少女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阿娘本事大,若我愿意认真学,定能像那些仙家子弟一样学习仙道法术,飞天遁地,搬山填海?”
少女翻了一个可爱的小白眼:“可拉倒吧,娘亲的本事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她举手投足填海搬山,颠倒日月山河是易事,可是你叫她能够好生生地教出一个全须全尾的弟子来,那可真是为难死她了,我可是没少从小绿瓜口中听到往昔那些拜在娘亲门下的凤凰麒麟儿是何等凄凉模样,我的身子骨也经不住她老人家的折腾。”
作为昆仑净墟里出来的仙灵,银乐自是不好说君皇娘娘的半分不是,可偏偏对于小殿下的话又无从反驳。
她噎了几噎,只好无奈道:“那小殿下想好了要拜谁为师了吗?”
小山君故作老沉地扶住下巴道:“虽说我是个不中用的小殿下,可怎么说也是娘亲的孩子,这拜师自然就要拜这里最厉害的人为师,半点都寒酸不得。”
银乐沉吟道:“您是说天玺剑主?”
她细细斟酌一二,那百里羽虽如今只不过是个渡劫仙人,却授于天道使命,为帝尊钦点星盘,未来成就可为金仙。
“若是他的话,倒也有资格成为小殿下的老师了。”
少女并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她朝着银乐展开两只纤细的手臂,道:“我累了,银乐你抱我回去。”
对于这个天生羸弱的小殿下,银乐心中百般怜惜,自是无所不从。
抱起重量很轻的少女,朝着偏峰小道行去,本来已经陷入沉默的小殿下忽然问了一句:“对了,我将你送给他的时候,他高兴吗?”
问到这个,银乐心中便挫败极了,羞恼道:“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怕蝎子的人,把我摔出去不说,一个大男人竟然吓成那副德行,脸都白了,怕是现在都还趴在窗户那吐着吧?”
极为无语的经历,小殿下却十分静静地窝在她的怀中,面带微笑极为认真的听着,那安安静静的无害纯良模样,与方头看毒蛇吞食幼鸟时一般无二。
走在山路间的银乐无端打了个寒噤,骨头无端泛起一片寒意。
她目光奇怪的环顾四周,却并非察觉到任何异样,这才收起心中古怪的情绪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