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殿门,但凡遇着个能喘气儿的,都免不了一顿三叩九拜,生活中的吃穿用度,更是顶顶好的。
从不追求骄奢淫逸的尹白霜在中幽当了三日‘大爷祖宗’,被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尽致。
临走之际,倒是不免生出一些念念不舍的情绪来。
一番对比下来,只觉得自己往日的‘天骄’生活,同中幽里过的日子比起来,真是连狗都嫌弃。
尹白霜坐在床榻上,看着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的百里安,百般聊赖地甩着腰间的黑玉。
她晃着腿道:“中幽的小日子过得美是美,可我原以为能同你回来一起拜见你阿娘的。
如今都要走了,你还不打算同她坦白吗?
丑媳妇都还得见公婆呢,遑论我还生得这般貌美如花,你若是不带我去见见她,未免也太遗憾了。”
正在整理乾坤囊的百里安动作顿住,他抬眸看向尹白霜,似有心事难言。
静默了半晌,他歉意一笑,道:“若此番,我能寻回自己的骸骨,下次一定带你去见我阿娘,可好?”
尹白霜眼睛眨巴两下,也未同百里安深究这个问题。
他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对身边之人,过于在意紧张,也许是曾经失去过缘故,不管做什么都患得患失,唯恐伤害到重要之人。
于她是如此,于嬴姬娘娘,亦是如此。
尹白霜并不在乎三年后百里安未寻得尸骨,会变得怎般模样。
两百年的茕茕孤渡,她早已不介意什么得而复失,再一次撕心裂肺。
毕竟,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总是期盼着能够迎来片刻光明希望。
三年时光,不问未来,这三年对于尹白霜而言都是莫大的恩赐,比起这样。
她觉得在自己不知道的岁月里,不知何时那个人与自己有过擦肩而过,那才是更令人崩溃绝望的。
他知晓百里安的好意,可作为同样失去过重要之人的她,深知漫无边际的枯等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
尹白霜甩动黑玉的手慢慢松了,见到百里安将东西收拾好,准备出发。
她眼神轻动,假意整理衣衫之时,玉佩的系绳无声松落。
黑玉滑进柔软的被褥里,并未叫百里安察觉。
尹白霜觉得,这几日一来,她彷佛用光了这一生的幸运。
如果可以,她想将眼下拥有的幸福,分一半给嬴姬。
唯有经历过大雨滂沱的她才能够真正理解,有结果的一种漫长等待,是救赎,是希望。
哪怕那个结果是短暂的,也决然算不上是空欢喜一场。
她起身,展颜一笑,道:“都要离开了,小安,我们不妨行慢一些,你再陪我看一场皇城风景吧?”
……
…
“这会儿,那小子应该已经出城去了吧?”
自打三年前回来,就极少离开这座女帝殿的嬴姬今日难得推开紧闭的窗户。
任由初阳金辉散落殿中,清早宫庭,空气如流,晨光枝影,满窗斑驳细碎微光。
嬴姬抬手掩住眉额间的日光。
许久不见阳光,清晨的微光竟也觉得有些刺眼。
看着中幽的天空,一时觉得天高遥远,而自己有种困在方寸之地,难以回望的错觉来。
嬴姬捂着心口。
今日是怎么了,竟是伤春悲秋了起来。
嬴姬自嘲一笑,中幽的老人总是说,多晒太阳,可解心中困魔。
可这阳光未必对人人都那般管用。
至少,对于她这样心无归栖的孤魂野鬼来说,却如同烈日酷刑般残酷。
嬴姬厌恶阳光,不喜光明,她鬼使神差地开了窗户,又极端厌烦外界的一切事物。
心头的戾意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担心自己压制不住想要出去大开杀戒,只好去关合窗户。
“哈……哈……斯哈……”
那一扇窗扉还未合拢,急促的脚步声,紊乱的呼吸声,打破的清晨的安宁。
嬴姬眼神骤寒,嗅到了一股血腥味由浅演浓。
她抬起目光,看见一个浑身染血的人影脚步匆匆,披头散发神情绝望惶恐的冲进殿院中来。
好似一只被逼到绝路的没头苍蝇,完全不知道自己逃到了哪里。
嬴姬认出了此人的身份,竟是中幽鼎盛世家家主,位掌一方极权的西风侯!
他有着魂启三品之境,深受英灵们的追捧爱戴。
嬴袖在时,亦是有过三顾茅庐,礼贤下士请他做太子门客幕僚的佳谈。
只是这西风侯爷一向自视甚高,端得一手好架子。
嬴袖寻上门时,他正襟危坐,正剪枝裁花,闲适轻松,全然没有将这位太子殿下看在眼底。
一向老来不失雅致的西风老侯爷,竟是衣不遮体,脚步匆忙狼狈,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赢姬倍感诧异,在中幽,能将这西风老侯爷逼到这种地步的,少之又少。
但更令她惊讶的是,敢在这座宫殿里弑杀朝中王侯的,更是绝无仅有。
半掩的窗又被嬴姬饶有兴致地推开来,对于正在被追杀的西风候,眉目澹澹,竟是打算袖手旁观?
惊魂未定的西风候狂咽血水,绝望奔逃间,正正看见女帝殿的窗户被一只苍白细腻的手给轻轻推开,薄秀的指形似白玉凋成,映着梨花黄木,宽大红袖,正如一幅优美的画卷。
西风候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足不出殿的陛下今日竟破天荒开窗见光了,随即他心中狂喜,好似抓到一丝生的希望,激动道:“陛下,救我!”
嬴姬歪着脑袋,黑鸦般柔软的发丝自肩头倾斜滑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安静得有些诡异。
若尹白霜在此,定会觉得百里安那套乖巧良人的作态是从何处继承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