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面前逞强不畏疼痛者,世间却也不占少数,但吾确实也未见过哪个后生像你这般爱逞强不会照顾自己的。
怎么?你在你娘亲身边受伤疼时,也是这般处处自若,不愿叫她瞧出半分端倪来的吗?”
第二柄骨刀应声而落,然而这一次百里安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熟悉的剧痛袭来之时,他死死咬牙,只是眉头轻轻抖动了一下,便再无其他反应了。
沧南衣眸色幽深。
原本准备探向第三枚骨刀的手也悬停了下来。
这可……真是一个不招人疼爱的小后生啊。
百里安强忍着剧痛,动了动右手指节关节,发现已经不在影响行动力,他在心中舒了一口气,但眉毛却是不高兴地皱了起来,道:“娘娘为何总是想要当我娘亲?”
沧南衣静默片刻,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令人深思的问题。
半晌,她又不知是想到了,她语气奚笑道:“这般不愿吾做你娘亲,原是想着你有多敬爱于她,如今看来,却是另有其事。”
百里安不知她言从何来:“什么另有其事?”
沧南衣不紧不慢地又拔出一刀,鲜血飞洒在眉眼间,她亦是面不改色地调侃道:“方才后生你对那艳诡的身子可是满意?倒也难怪,若是做你娘亲,你这想要脱人衣裳的坏心思可真得收一收了。”
这一下百里安可当真是没能抗住,疼得一下闷哼出声,痛苦的痉挛掠过他的全身,震裂的骨骼像是被一柄锉刀狠狠磨过一般。
百里安只觉眼前一黑,即便是躺着也难以抵抗那一阵天旋地转之意,身体阵阵抽疼之下,让他下意识地抱紧身边的人寻求慰藉般,将首埋入她的怀中。
沧南衣垂眸深凝,对于这种稍显无理的行径,她并未推开,反而两臂伸展,将他埋进自己身子里埋得更深了些。
阵阵冷冽幽香萦绕,清冷神圣的气息却不知何时,变得不再悠远如高山之雪。
反而好似世间最温柔的海浪,柔软的将他拥抱,赋予着一种母性独有的恬静、安宁的包容。
百里安缓了半晌,才缓过来,他动了动脑袋,咬牙道:“我都说了,她衣服不是我脱的。”
沧南衣低低地笑了一下,问了一个不合时宜也不符身份的问题:“好看吗?”
百里安凝噎不语。
沧南衣慢声说道:“看都看了,却没有胆量回答吗?”
这话说得,好像把她给看了似的。
这人是怎么做到脸皮这么厚,理所当然的把别人的便宜拿来自己占的?
对于这无聊且死亡性的问题,百里安自然不会上当去回答。
他只好厚着脸皮试图转移这致命的话题,试探般的往沧南衣怀里挪了挪,道:“娘娘,有着疼,你且下手轻些。”
沧南衣笑了笑,道:“这会儿倒是有身为后生,知晓疼时可以向长辈服软撒娇的觉悟了?”
百里安沉默了一下,后道:“娘娘曾经收过徒儿弟子,亦有女儿山君,若娘娘性子亲和一些,想来那些晚辈弟子,也不会畏娘娘如君如虎。”
沧南衣乜眸道:“后生这是在怪吾教而不管,害得他们非死即残?”
百里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沧南衣淡道:“吾并非没有给过他们机会,拜师者,心思不纯过分追逐于道术神通的力量欲望,终将自食恶果,古往今来,鉴字诀要义并非不可亲传于弟子,但能领悟此诀奥义的,唯有你一人。
前者仙族之身,却难持心正,虽尊吾敬吾,尊的是力量,敬的是身份地位,可仙妖之别,始终偏见在于自心,不过空有师徒之名罢了,在这尊敬的后面,更多的却是畏惧。”
她垂眸道:“可你不同,你并不会畏惧于吾,吾虽自古有收徒先例,可真正受以三拜者,唯你一人而已。”
沧南衣手掌轻抚百里安后背,好似寻常长者抚慰受伤虚弱的晚辈一般,语气平静道:“吾做了千万年的昆仑主君,却并不擅当一个慈爱长者。
身居红尘世外,世人难以亲近于吾,可是如今既认认真真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儿,吾还是希望你能够像一个寻常晚辈孩童一般,受伤之时该软弱便软弱,无需疼也忍着,逞强不言。”
百里安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是自幼就与百里羽不亲的缘故,加上在他有记忆的年岁里就被迫与娘亲分别。
他一贯不知该如何与长辈相处,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养成了这样别扭讲规矩的性子。
良久,他才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唇角,道:“娘娘这话说得,好似小山君并非寻常晚辈孩童一般。”
沧南衣眸子垂了垂,自睫羽间流露出来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清,她低笑了一下,笑音里透露着些许无奈:“那孩子,因为某些缘故,这辈子怕是同谁都不可能真正变得亲近起来。”
百里安细想也是。
类如小山君那边出身经历,病骨沉疴,体弱多病,性子多少沾些特殊寡凉也实属情有可原。
娘娘今日这一番话,分明是想要教导他要学会依靠长辈,同长辈亲近。
可怎么说着说着,却透露出了几分令人心酸的空巢老人的可怜既视感……
十二骨刀很快被沧南衣处理完毕。
百里安隔着眼皮摸了摸自己的眼球,血已止住,眼睛里也开始泛起丝丝麻麻的痒意,这显然是尸魔的治愈天赋在发挥作用。
“娘娘无需担心,骨刀已拔,身上伤势修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沧南衣也知晓自己不可再继续耽误时间,她看了百里安一眼,问道:“要不要我喂你些血食?”
在这世界,能够在娘娘身上享以如此殊荣的,怕是也只有他一人了。
百里安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可他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神色顿了一下,他微微一笑,散去浑身血气,黑发转银,龙角生长,再度化为妖龙模样。
他端起沧南衣方才为她拔刀的右手,掌心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翻卷。
他虽目不能视,却也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百里安俯首低头,在她掌心伤口上细密舔舐而过,像是小兽舔舐母兽伤口般将那伤血舔舐干净。
苍白的唇殷殷红。
“如此血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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