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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儿死了。
在诊所挣扎了几天,母亲哭的肝肠寸断,幽静的走廊里只剩母亲悲痛嘶哑的呜咽声。
她抱着两个啜泣不止的妹妹,红着眼睛紧紧盯着弟弟停靠的方向,想起了弟弟出生那一天的哭嚎,又娇嫩又嘹亮,没有一丝悲伤的含义。
因为他来时的地方是不存在悲伤的,悲伤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产物。
父亲赶来的时候,外头下着大雨,他没有打伞。
半卷的裤腿和父亲一样不甘,倔强的在诊所洁白的地上留下湿淋淋的污迹,颤颤巍巍的蔓延到太平间的方向。
“不就是个发烧吗,这是咋整的啊!?”
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凄凉的重复着,破碎而沙哑。
那个时候,那个年代的人们不明白,也没人明白,
为什么从摇篮到坟墓只有咫尺之遥,从天堂到地狱只在旦夕之间?
又觉得应是佛祖觉得这世间多苦难,不忍心将这么可爱纯洁的生命,交付在我们手上,决定收回。
医生的解释,是药剂失误。
她似乎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荒谬最不自然的死亡,但在这个医疗落后的时代,也是最不可挽救的死。
那个时候的父亲也有着那个年代最善良的一面,他没有闹也没有索赔,只是看着医生不停的道歉,沾了些灰尘泥土的手在身上蹭了蹭,握了握医生伸来的手。
醇厚朴实的老百姓,总是对白衣天使有着莫名的信任和依赖感。
“是俺们的命,不怪你了医生。”
弟弟来世间的匆匆一行,像是为了那永恒相聚的未雨绸缪,她在后头看着父母萎靡不振的佝偻着腰身,互相搀扶着回家,终于绷不住的躲进屋里用棉被包住脑袋痛哭出声。
周围的邻居也都没人想到,这么个小小的孩子,今个儿怎么就一抔黃土了。
目睹孩子的死,差不多就是目睹了自己的死。目睹自己孕育出的生命毁于一旦,荒诞的一幕演出在眼皮子底下,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可怕的幻灭之感。
她在这样的时刻,迎来了毕业分配,她得独自一人转战双鸭山选煤厂,她不想再让母亲面对离别之苦,但作为母亲,却不能自私的将她留在身边。
“你去吧,要注意安全,别太累,别太受罪了。”好说歹说将她送上火车时,父母来送她。
她趴在车窗边,看着那两双沧桑且担忧的眸子,一开口即是哽咽声。
“回去吧!爸妈,离得近,我常回来!小燕小伟照顾好爸妈也照顾好自己奥。”
她还这么喊着,闹哄哄的人群已经在渐渐移动了,
火车鸣起汽笛,轰隆隆的,像在遮掩告别的时刻。
“注意安全!有啥不顺心的就回来告诉妈!”
这几声汽笛唤醒了母亲一般,瞬间红了眼睛,高声朝她呼喊,百般担心此刻摊开展现在她面前。
她还想喊些什么,却已说不出口,都是些车轱辘话,确是塞的沉甸甸的爱。
往昔已不可回头,前路仍未可知,这世间的风,从不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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