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从这三件平平常常的外衣中选出一件穿在身上,然后走出门去。谁会相信呢?他在心中自言自语,谁会相信一名老练的刑警会每天被这样微不足道的问题困扰?每当想起这一点,他就会变得恼怒,恼怒里还带着一点悲愤和委屈。
他闭上眼睛,下定决心信手拿起一件披挂在身上。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一分钟之后,这件衣服会同样迅速地以相反的顺序脱下来。自下而上扣上纽扣,再由上往下一一解开。或者“哗”地拉上拉链,再“哗”地把拉链拉开。总有些什么东西让他感觉到自己的选择不是那么满意,另一件会更适合。
有时候,他会在黑、白、灰三双袜子之间犹豫。当他这样折磨着自己的时候,他就会意识到,充满挑战和磨难的新的一天从这个难以启齿的小习惯里开始了。他已经记不起这种症状最初开始的时间。也许是半年,也许还要更早一些。等他发现自己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无意义的行为时,他已经彻底地陷进去了。他每天花费在挑选服装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促使他不得不把闹钟调早了半个小时,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也跟着少了一大截。
一定是内心的某个地方失控了,就好像汽车的刹车失灵一样,他只能这样形容他的状态。
他一直谨慎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只是有一次,他吞吞吐吐地向他的知己、局里唯一的心理专家沈忱询问,说他在日常生活中有时会有一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举动。比如——在该做出选择时产生莫名其妙的障碍。
“可能是职业疲劳。”沈忱用安慰的眼光看着他说,“你已经进入职业疲劳期了。所谓的职业疲劳就是burnout,不堪忍受工作的负荷,燃烧殆尽了,精疲力竭了,快要虚脱了,明白吗?”
“哦,有点明白了。”他回答说,可是心里将信将疑。虽然他承认半年以来对工作的激情确实有点变了味,可是,那种时常从心里冒出的疲惫感和无助感好像不是职业疲劳能完全解释的。
“那么我怎么才能解决它呢?”他又小心翼翼地问。
“放松。放松是最好的缓解办法。”沈忱说。
放松?这个答案让他有些失望。有哪个刑警能够从繁重压抑的工作中寻觅到放松的机会呢?
就在他盯住三件衣服盯得眼睛要冒火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让他暂时从恼人的强迫症中挣脱出来。那阵悦耳动听的歌曲传进他的耳膜里,又激起了一种仓促的恐怖感,他的心脏竟然猛烈地收缩了几下。
“见鬼,还有害怕在休息时间听到电话铃声的恐惧情绪……”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垂头丧气地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
电话是一个曾经的同事打来的。这个电话让他不再犹豫,抓起离他最近的那件JACK西装披在身上,像一阵猛烈的旋风一样卷出门去。
南樱坐在方向盘的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下一个路口的计数式红绿灯标志,口中喃喃地随着跳跃的数字倒数着。她把手心冒出的细汗在大腿上擦了擦,暗绿色ONLY牌麂皮长裤立即沾上了汗渍的斑点。
南樱驾驶的是一辆宝蓝色的标致206型汽车,一年多以前才刚刚面市。和同一座城市里其他的车友一样,她昵称它为“小狮子”。作为福利政策之一,报社常常会联系汽车经销商,组织一批新车以优惠的价格向全体记者发售,并且大方地给予买车者每月400元的汽油补贴。“小狮子”就是在去年那次团购活动中购买的。南樱挑中这一款车,考虑的主要是它的节油水平,至于外观和性能则被她放在了次要的地位。对于一名工作繁忙的一线记者而言,汽车的油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每月400元的补贴根本不够,何况汽油价格还在节节攀升。
指示灯上的数字终于艰难地倒减为零,绿灯亮起。
南樱手忙脚乱地松手铩,换档,加油门。标致206亦步亦趋地裹胁在车流里向前驶去。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南樱还在名为“城市蓝调”的酒店式公寓23楼B座的家中,一边端着用家用滴漏式咖啡壶做出的意大利浓缩咖啡,一面透过落地窗观看着太阳从城市的高楼间爬出的景象。
和她一样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灰缎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这只体重4公斤的阿尔波尼亚纯种雌猫纵身一跃,落在了柔软的大床上,在凌乱的丝织物中间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着。
正当南樱把杯中的第一口泡沫咂进嘴里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你知道第二人民医院在哪里吗?”南樱的顶头上司、政法部主任“海狼”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问。
“知道,就在……”南樱没有缓过神来,茫然地应答。
“马上去那里。”
“好的。”南樱说,“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干脆利落,不带一点怨气,尽管现在是星期天的早晨八点半。
“真见鬼。”“海狼”嘟囔着,一首时下流行的爱情歌曲在电话里唱响。南樱知道,是他的另一部手机响了。“你务必尽快赶到第二人民医院,我会再联系你的。”伴随着“海狼”没来得及说完的半句话,通话中断了。
下一个路口一转弯就到第二人民医院了。这时候,一辆黑色越野车突然越过两个车道,将她的标致206挤到路边,然后在红绿灯变换的一瞬间,驶出已经乖乖地减速停下的车阵,旁若无人地冲了出去,一个右转弯,不见了。
南樱恐慌地惊呼了一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捕捉到了黑色越野车的车牌,她发现它后面悬挂的是警车牌号。黑色越野车肆无忌惮地在交警眼皮底下闯红灯,无疑令站在路口的那名交警的面子受到伤害,他抑制不住满脸的愠色。这也让南樱的心中获得些许的快慰。
放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又一次响起。南樱抓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你到医院了?”是主任“海狼”的声音。
“还在路上。”南樱抬头瞥了一眼红灯。
“你不是有车吗?”主任没头没脑地质问她。
南樱暗暗地想,有车是没错,可惜“标致206”并不是飞机的型号。“是的,不过……”
“我不希望晚报的记者最后一个达到。”
“知道。”南樱嘴上这样回答,心里却在忿忿不平地说,也许你是全市媒体中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政法部主任。
“避开警察的封锁。他们肯定不让接近,后勤装备处的人不好对付。也许我该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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